一语惊起四座。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苏姨娘如临大敌道：“不行，你还未及弱冠，哪里应付得了朝廷上的事情？！”

楚长玉道：“时不我待，皇储之争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阿姐处境艰难，我是楚家唯一的‘男丁’，是到了我撑起门楣的时候了。”

大夫人思索几息，扶上她的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此事回头再说，你现在要紧的是身子。”

楚长玉眼神幽微，兹事体大，的确不是口头说一说就能定下来的，需要细细策谋。

朝堂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她冷静下来，道：“赶回来的路上，跟逍遥王的马车相撞，胳膊也是那时摔伤的。母亲派人递消息给御史台，参他一状，也好将我中毒之事掩盖过去。”

逍遥王北沉墨是长公主的独子。

当年长公主在宫变时力排众议，将圣上扶上皇位，二十多年来荣宠不衰，北沉墨身为圣上的外甥也颇得圣上宠信。

说实话，若无必要，她不想跟这人扯上关系。

可此番在家休养，总要有正当理由，不能说中毒之事，只好把事端引到逍遥王头上。

大夫人轻声道：“我明白，剩下的事交给我，别操心这么多事情了。”

楚长玉松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身上的毒还未解完，她此时头晕目眩，便闭着眼睛躺了回去。

大夫人为她掖了掖被子，而后站起身，把满脸忧愁不悦的苏姨娘带走了。

偌大的房间就彻底空荡起来。

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滴在她跳动的心头。

这样平静的夜晚不多了。

想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获得一席之地，就要步步为营。

一副棋局在无形中展开。

楚长玉的身子足足养了近一个月才好。

重回国子监那天，她去了个大早，一些同窗过来嘘寒问暖，被她简单敷衍过去。

忠义侯世子萧行之凑过来道：“你这胳膊好些没？”

说着就掂起她的胳膊来瞧。

这家伙一介纨绔，平日最是个不着调的，不知怎么想的，偏偏爱往楚长玉身边凑。

上次口无遮拦调侃楚长玉胞妹的，就是此人。

楚长玉皱着眉头，嫌弃地拍开萧行之的手，说：“去。”

萧行之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过了一会儿，他又闲不住，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楚长玉，你看过逍遥王长什么样吗？”

萧行之祖上尚过郡主，才得封爵位，后来逐渐没落，迁到了江南。

这一辈又由皇商起复，搬回京城也就不到一年时间，是以还没见过逍遥王的庐山真面目。

楚长玉想到自己往逍遥王脸上打得那一拳，把人得罪得透透的，心里就是一阵烦闷。

她不欲跟萧行之说那么多，便磨着墨，敷衍道：“并无。”

萧行之笑嘻嘻地说：“市井传言逍遥王嚣张跋扈，面如恶煞，可惜你没见到，不然也能告诉我这传言真假。”

楚长玉刚想呵斥他别乱说话，门外就传来大儒的声音：“老朽见过逍遥王。”

她一惊，什么时候来的？

真想给嘴碎的萧行之一拳，转眼一看，这家伙已经僵住。

北沉墨抬步进来，背后天光散射，他一身绯色织锦大袖氅，金腰带玉佩环。

俊美的脸上勾着一抹冷笑，黑眸中蕴藏着锐利，谁看到谁胆寒。

摆手示意其他人免礼，大家在原地默默垂手，大气都不敢出。

楚长玉拉着脸色刷白的萧行之跪下行礼：“卑下镇国公府楚长玉，见过逍遥王。”

萧行之两股战战，所幸没失了体统，忙跟着说：“卑下忠义侯府萧行之，见过逍遥王。”

北沉墨走上前来，缓缓说道：“楚长玉，萧行之。”

声音依然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讯感，让楚长玉忍不住想到那场清冷的雨水。

“起吧。”

楚长玉及时拉住萧行之要起身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跪着。

果然，北沉墨挑了挑眉，看她一眼。

有侍从为北沉墨搬来凳子，他顺势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

“还请萧世子抬起头来，看看本王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生毛带角，面如恶煞。”

这可是在京都横行多年，无人敢惹的霸王！

萧行之冷汗涔涔，竟是连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卑下，卑下……”

楚长玉气他无用，只好道：“卑下无状，还请王爷降罪。”

北沉墨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打定主意要找茬，道：“既然萧世子不敢说，那便请楚世子抬头看一看本王。”

楚长玉无奈，这人睚眦必报，想必是在报复她打的那一拳，还有往御史台递话一事。

只好硬着头皮抬头。

眼前的人剑眉斜飞，棱角分明，多情的桃花眼不经意间流露出寒芒，戏谑的笑给他平添一些不羁，通体凌人盛气是在权势中浸润出来的。

楚长玉不禁晃神，世人对他“纨绔不羁”的评价只是表象，此人绝不简单。

“怎么，莫非本王貌丑，吓到了楚世子不成？”

北沉墨冷冷的话中尽是锋芒。

若他都貌丑，天下恐怕没好看的人了。

楚长玉迅速回神，听了这话心里拔凉，道：“王爷恕罪，概因王爷如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卑下一时迷了眼。”

北沉墨眼神幽微，上下打量着楚长玉。

明知楚长玉不是真心夸他，却迫于形势低头，多少让他心里舒畅了点儿。

但账还是要算的。

一个月前，楚长玉往他嘴角打的那一拳可不算轻，他惦记到现在。

北沉墨对楚长玉道：“听大儒说，楚世子饱读诗书，尤其对刑律见解颇深，本王想问一问楚世子，冒犯皇族，该当何罪？”

楚长玉抿唇，心知这人是打定主意来报复了。

一旁萧行之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了，求助似的看了她一眼。

楚长玉虽跪在那里，身姿依然挺拔，如一支折不断、掰不弯的青竹。

北沉墨对楚长玉不爽到了极点。

这小白脸也太无耻。

当时两家马车速度都很快，根本说不清是谁撞了谁。

只不过他的骈驾乃是御造，坚不可摧，才把楚长玉从车里撞了出来。

他难得同情心泛滥一回，去帮她看伤，却被楚长玉打了一拳，还被吐了一身血。

后来虽然印证了楚长玉的确跟五皇子之事无关，但楚长玉耽误了他进宫是确确实实的。

他看在楚长玉受伤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

不成想楚长玉蹬鼻子上脸，在背后捅他一刀。

这段时日，御史台没少在圣上面前告他的状，要说楚长玉没掺和其中，他是万万不信的。

楚长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正声道：“回王爷，根据大禹国律，藐视皇族，轻者黥字，重者……”

薄唇开合，她缓缓说出了令萧行之胆颤的两个字——

“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