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之处是假山叠翠、回廊环绕的后花园。

花园中央是一汪湖泊，碧水青河、游鱼戏水，四周的峰石花卉点映其中。在湖中的石台之上，方亭檐角外翘、造型舒展，已然是下棋的绝佳去处。

此刻亭内便有两人执子对弈，博山炉里轻烟徐徐。

男子身形挺拔，姿态悠然，虽身着浅钴色直裾大袖宽袍，一副文人打扮，却仍然透出几分悍气。

此刻卫子衍敛息垂眼，又落下一颗。

坐在对面的云穗禾却是坐立难安，被似有似无的幽香环绕着，更是精神紧绷，那双秀眉一直蹙着。

见她迟迟不动，卫子衍那双眼就瞥过来了，却鬼使神差地被对面人的手吸引了。

白皙的肌理，手指纤长，柔嫩的皮肉包裹着，犹如玉石雕砌一般浑然天成。此刻心不在焉地拈着透亮的黑子，更衬的肤白胜雪，指尖的粉色，为这份美景添了香艳。

卫子衍喉结滚动，想起来梦中的荒唐事。

那时她比现在丰润些，怀着身孕，被自己痴缠着，在烛光中陪着下棋。

即便卫子衍让了五个子，梦中淑妃的黑子依然节节退败，耍起赖来，当着奴才的面把棋盘掀了，惊得奴才跪了一地。

梦中的卫子衍一点也恼，只说要罚。

不管佳人轻飘飘地挣扎，把人抱在腿上面对面坐好，轻柔地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满心的柔情。

伺候的奴才们悄无声息退出去。

他记得，这双手有多么勾魂夺魄。

卫子衍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手指习惯性地拨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上佛珠。

被卫子衍如有实质的眼神瞅着，云穗禾愈发紧张，举着棋子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她怎么都搞不明白，她明明是赴池清婵的邀约，为什么会遇上卫子衍。

在灵感寺是偶遇，这回又是怎么了？

想到池清婵，云穗禾不免疑心卫子衍是否是来见池清婵的？

可这与她何干？为什么偏要压着自己下这劳什子的棋？

云穗禾看着黑白纠缠的棋局，心乱如麻，草草落子，只盼着池清婵早些回来。

“落子无悔，云小姐可看清楚了棋局？”卫子衍好似无意，提醒道。

云穗禾闻言，发觉自己已然深陷败局。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求尽快脱身，手中动作并未迟疑，棋子落下，满盘皆输。

“小女子愚笨，便不扫公子雅兴了……”

卫子衍轻笑，把棋子扔回棋罐。

“愚笨是假，浅薄倒是真。”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

卫子衍语气缓和，意味深长。

云穗禾却脸色骤变，恐惧浮上眼睛，撑着桌子突然站起身，连带着手边的棋罐都碰落在石砖上，云子材质的棋子磕出了清脆的声音。

卫子衍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前世禁足前的事。

皇后被废，涂家抄家，紧随而来的是卫子衍晓瑜六宫的圣旨，玉芙宫池清婵晋贵妃，居流云宫，赐协理六宫之权。

正当盛宠的云穗禾当即便闹到了御前，那时的她，自以为与皇上携手并进、伉俪情深。

谁料，却正撞上池贵妃陪卫子衍下棋，也是那时候，云穗禾才明白，她得到的那点柔情宠爱不过是别人手指缝里漏下来的。

面对云穗禾的质问，卫子衍也是拈着棋子，似笑非笑地和池贵妃道：“淑妃是浅薄了些。”

于是，云穗禾被夺了六宫之权禁足长乐宫，皇子弋安过继到池贵妃膝下。她在最荣极贵极的时候，被轻易地打落到尘埃里。

卫子衍仰头看她，眼中带了猜疑。

“不过一句说笑，云小姐倒当真了？”卫子衍抬了抬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张开，试图拉她坐回去，就像梦里做过的千百次一样。

云穗禾慌张地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将她激的回过神来。

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天子，轻易便可拿捏自己的生死荣辱，云穗禾理智回笼，心里惴惴不安，目光躲闪。

指尖的火辣辣的痛感提醒了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不远处，回廊里守着的常顺都吓得一颤，垫着脚往亭子里瞧。

心都跟着云穗禾的动作一上一下的。

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个懂分寸的小姐，怎么明知陛下身份尊贵，对着陛下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知道巴结池公子，怎么就对陛下没个好脸色？

这下好了，陛下吃了冷言冷语，回头还是他们做奴才的遭罪。

云穗娇就跟在常顺身边，离得远远的也瞧见了，眼睛转悠着试探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常顺做事周全，即便知道云氏姐妹的龌龉，也和气道：“云二小姐只要知道，若您的大姐真能得了主子的青眼，也是您的运道。”

卫子衍站起身来，猿背蜂腰，高大的身躯带来极大的压迫感，长臂一伸，大手死死地擒住云穗禾的手腕。

“生气了？”

他每逼近一寸，云穗禾就踉跄地试图往后退，两厢较量之下，全凭卫子衍的力气才支撑着没有跌坐在地上。

卫子衍居高临下，直勾勾地审视着。

云穗禾白腻的脸上带着怯意，一双眼仿若水露凝成的，卫子衍甚至能隔着水雾看见自己的身影，略丰润的下唇微微被贝齿压了一个小坑。此刻因为和他较劲，云穗禾纤瘦的身体被带着轻晃，卫子衍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她纳入怀中。

这么想着，卫子衍的手也用了点劲。

云穗禾敏感地察觉到了，只觉得手腕钻心地疼，骨头架子都仿佛不堪重负一般。

就在此时，不远的回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厚底皂靴在悬空的木地板上敲击的声音，飞快地朝花园而来。

常顺正奇怪谁那么没眼色，刚迈步上前准备拦着。

池清墨穿着青色官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花园的小径上，认出了常顺，本来身形是顿住了。眼睛四下一看，湖中方亭内，几乎紧挨在一起的身影就吸引住了他。

云穗禾的抗拒即便离得远，也能体会到。

池夫人的劝告尚在耳畔，但眼瞧着一个弱女子被轻薄，即便另一个人是天子，池清墨还是朗声开口。

“圣上亲临，微臣未能远迎，请圣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