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焕逆光而来，语气里透着熟稔的亲昵。

凌鸢眯着眼，有片刻恍惚。

都说长兄如父。

江朝焕在她心目中一直扮演的就是亦父亦师的存在。

道渺真人将她收入门下不久，心有所感，匆匆闭关，是江朝焕填补她成长的空白，伴她长大。

她第一次引气入体，第一次写字，第一次修习法术，乃至第一次筑基，都有江朝焕的身影。

如果说她对道渺真人是畏惧敬重，那对江朝焕就是全身心的依赖与信任。

所以当她发现江朝焕落在她身上的注视越来越少时，她害怕了。

她费尽一切去挽回他。

他说女子该娴静淑雅，她便拘着性子，不再嘻嘻哈哈，淘气跑跳。

他说修行该勤学不缀，她就挤出时间，闭门苦修。

他说修士该自强自立，她就忍住倾诉的欲望，独自承受苦涩的滋味。

她努力向江朝焕口中完美师妹的标准靠拢，却听到他对乔若云说：“你这样就很好，保持本心，天然质朴。”

太可笑了！

凌鸢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身在光明中的江朝焕。

然后面无表情从他身旁掠过。

这一次，她不要再追逐他了。

江朝焕愣了一下，以为凌鸢还在生气，眉头蹙了蹙。

须臾，他又叹了一声。

罢了，小六年纪尚小，自幼又无父母照料，礼仪不通是他之过。

他回去也该自省一番才是。

这边。

凌鸢已经踏出黑狱的地界。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眼睛酸涩，脚步不由一顿。

她眯着眼辨了一下方向，抬脚向独月峰的方向走去。

江朝焕本想叫住凌鸢，见她脚下生风，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不多时，独月峰巍峨的轮廓映入眼帘。

此时，一大群人乌泱泱的站在独乐峰的山脚下，以为首的一男一女最引人注目。

男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薄唇轻扬，眉宇间流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肆意。

女子仍是一身鹅黄广袖流仙裙，梳着双髻，笑靥如花，不掩娇弱。

凌鸢见到二人，脚步顿止，眼神幽深。

二师兄蓝褚桓。

小师妹乔若云。

又见面了。

“怎么，进了一趟黑狱，连人都不会叫了？”蓝褚桓轻轻挑眉。

他的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附和。

“对啊，难不成是变哑巴了？”

“她肯定是觉得没脸见人吧！”

“谁说的！凌鸢脸皮那么厚，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一定是装的！”

“……”

“你们别说了！”乔若云跺跺脚，制止众人，又一脸关心的对凌鸢道，“六师姐，你的身体还好吗？怪我那天没拦住师尊，害你也受了伤，我很难过。”

若不是时机不对，凌鸢真想为乔若云鼓掌。

乔若云的表演可谓浑然天成，细致入微，难怪她的一众师兄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也是因着有前世的经历在，才能轻易看透她的伪装。

落后一步的江朝焕脸色一变。

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小六那天可是吐血了！

他这时才想起凌鸢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他竟然疏忽至此，全然没有过问！

他心下焦急，又气她凌鸢不知轻重，快步上前拉住凌鸢的手腕，脱口而出：“小师妹，你也太不懂事了，受了伤为什么不和大师兄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服药？”

他一时情急，误喊出凌鸢以前的称呼。

在乔若云出现前，独月峰只有一位小师妹。

那就是凌鸢。

乔若云手指一紧，神色有片刻凝滞。

该死，本来是想提起凌鸢那日被师尊拍了一掌的丑事，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看来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放弃凌鸢。

也是，就算养只小猫小狗，时间久了也多少些有感情，她需要再添一把火才是。

凌鸢看也没有看江朝焕一眼，一个巧劲儿挣脱他的手，看向乔若云，微微一笑，“多谢师妹关心，我一切安好。其实我还想感谢师尊，多亏师尊的那一掌，将我彻底打醒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昨日生。

师姐我已经看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凌鸢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彻底放下了？

“嗤！”

一声嗤笑，打破寂静。

蓝褚桓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你能有此觉悟，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如此，你就当着大家的面给小师妹道歉吧，也让大家看看你的决心。”

蓝褚桓才不信凌鸢的鬼话。

凌鸢心思深沉，最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师妹以前没少受她欺负。

他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替小师妹出口恶气。

“对！道歉！我们不信你说的，我们只要你道歉！”

“道歉，向乔师妹道歉！”

“道歉！道歉！”

众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庞大的音浪，响彻云霄。

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五行道宗弟子寻着声音也纷纷赶了过来。

人潮汹涌。

凌鸢站在中心，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灼热视线，仿佛又回到死的那一天。

那日，她终于查出乔若云的秘密。

她一直很好奇乔若云明明是三灵根的普通资质，为何修炼速度异于常人，不到百岁，臻至化神，成为五行道宗最年轻的化神修士。

原来乔若云与邪崇做了交易，她可以吞噬气运，来壮大自身。

她的师尊、师兄，乃至天元大陆所有天资出众的修士都是她的祭品。

凌鸢以为揭开真相，所有人便能看清乔若云的真面目。

可结局并不如她所想。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都认为是她在栽赃污蔑乔若云。

她的三师兄苏铭还嚷嚷着说，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他也甘愿被小师妹吞噬气运。

还说她心肠歹毒，比不过小师妹一跟脚趾头。

最后，她死在师尊剑下。

名义是清理门户。

死后，她的躯体被乔若云愤怒的追随者们挫骨扬灰，连个全尸以没留下。

那天，乔若云也如这般，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仿佛凌鸢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凌鸢笑了。

道歉？

她当然要道歉。

她要将乔若云高高捧上神坛，再亲眼看着乔若云的拥护者们，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为脚下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