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深。

顾温意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跑马灯似的跑过好些事。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沈凛的时候，他出征大胜归来，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亮锃锃的黑色盔甲，一把锁骨弓背在背上，威风凛凛。

她当时刚与秦归明互通心意，出去买绣线，准备给秦归明做衣裳。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沈凛一眼，转身就进了铺子。

谁能想到三年后，她竟然成了沈凛的帐中人。

她翻了个身，觉得心里堵得慌，刚坐起来，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趴到窗子去看。

只见月光泠泠下，沈凛披着一身黑色披风，正大步过来。

他怎么又来了？

顾温意吓了一跳，赶紧关上窗子，想了想，把油灯也吹灭了。不管了，若他叫人奉茶，她只管装睡。

她真不是想白拿银子不干活，而是害怕榻上的他……

躺了没一会，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穿好衣服，出来。”

是沈凛。

顾温意喟叹一声，认命地起身穿衣。想了想，她俯到镜前，给自己抹了点桅子花油，再往眼角点了颗红色的泪痣。

容娘眼下有痣，虽说点晚了一点，但她可以解释说之前用脂粉盖住了。她看过画像，容娘和她容貌上有七八分相似，认真装扮一番，确实能以假乱真。不然，容娘爹娘也不敢让她来冒名顶替。

开门出来，沈凛站在台阶下，身后是两个身形健硕的侍卫，身上穿的正是那年她见过的黑铁盔甲。

“随我出趟门。”沈凛的脸被暗光笼着，看不清情绪。

她福了福身，乖顺地走到了他身边。

“戴上。”沈凛从怀里拿出一方叠好的面纱，抛给她：“路上都是男子，自己当心。”

顾温意愣了一下。全是男子，这是何意？

她一向不爱多问，匆匆把面纱戴上，跟着沈凛往外走。

两个侍卫走在她的身后，跟得很紧。

门外还等了几个侍卫，都骑着马。她一眼就认出了沈凛的马，这是汗血宝马，万里挑一的纯品良驹。那两个侍卫也各自有马，她迷糊地看了看四周，这是让她牵马不成？

这时一阵踢踏声响了起来，有侍卫牵了匹小一点的马过来了。

“上马，”沈凛扫她一眼，拉着缰绳，利落地跨上马背。

上马？

她要骑马？

她不会啊。

顾温意犹豫了一会，拉住了缰绳，费力地往马上爬。马儿很温驯，但她实在是不会，笨拙地爬了好几下，始终没能爬上去。

“你不会？”沈凛的声音传了过来。冷冷的，很威严。

顾温意脑子里有根弦猛的绷紧。

沈凛挑容娘过来，难道会骑马也是其中的一个要求？

“会，就是现在腿疼，抬不起来。”顾温意轻喃道。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十多个高大的侍卫都看着别处，没一个朝她这边看过来的。

沈凛夹了夹马肚子，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

顾温意硬着头皮抬头看向他，小声说道：“不然主子换个人随行伺候吧。”

换个人？他要去十天半月，月殒毒发会不定时，说是七日，但说不定提前，又说不定推迟。所以，这时候他离不开顾温意。

“手。”沈凛朝她伸出了手。

她玲珑小巧地偎在马儿身边，面纱遮住了她的小脸，一双眼睛落了月光，越加显得素净清灵。

可惜他就是看不太清。

他的眼睛最近越加地模糊了，祁容鹤说月殒发作的过程就是这样，若是能解，最后眼睛就会恢复。若最后没解，那他的眼睛就彻底盲了。

“伸手。”见她没动，沈凛长眉微锁，催促了一声。

顾温意回过神，连忙把手递给他。

身子腾地一轻，被他给拉了起来，直接坐到了他的身前。

“介绍你来时，没说你这么娇气。”他滚烫的呼吸拂过了她的耳畔。

顾温意红着脸，没接他的话。

她不是娇气，她也是很能吃苦的人。只是她从来性子柔软，不是容娘那般泼辣的姑娘。样子可以装，这泼辣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装得像。

她思忖了好一会，揣摩着见过的泼辣女子，学着说了一句：“不娇气。”

沈凛的身子绷了一下，随即低沉地说道：“闭嘴。”

顾温意的脸更烫了，抿着唇，没敢再乱学。

她终是有不擅长的东西，得好好练一下才行。

很快，十多匹马就出了城。

顾温意没骑过马，虽然身后有人给她靠着，屁股和大腿还是磨得生痛。不安地挪了几下之后，沈凛抓着缰绳的手突然摸了过来，直接往她的裙子上捏了一把。

顾温意吓了一跳，刚软下的腰一下子又挺直了，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袄裤穿着了？”沈凛只摸了一把，便缩回手，低沉地问道。不穿袄裤，大腿会磨伤。

顾温意愣了一下才点头：“嗯。”

沈凛再没说话，一条胳膊揽紧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固定了一些，然后越骑越快。

过了足有两三个时辰，她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天终于亮了，马也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他一只手把她拎下马，扫了她一眼，打马纵跃，直接飞跨过了小溪。

顾温意眼前一花，跌坐在了地上。

她这身体真的很弱。自打家里出事以来，就在沈凛的别院里吃过几顿饱饭，整个人比月光还要轻，风一吹就能倒。

沈凛的马跃过小溪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打马远去。

侍卫们也纷纷跟着他纵过小溪，没一会，她身边就只有风声在回响了。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两边林木葱葱。

沈凛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姑娘。”这时，一把冷漠的女声响了起来。

顾温意匆匆抬头看，只见身后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身蓝布衣裙，冷眼看着她。

容娘姓周。

顾温意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向女人行了个礼，“见过嬷嬷。”

“你以后就叫我越婶子，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女人扫她几眼，带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