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白悠悠太高调，终于还是惊动了程夫人。

程夫人找上了姜羡。

当时，姜羡正在一家超商表演，身上穿着演出公司租来的廉价礼服，拉小提琴的手也贴了好几个创口贴。

如果不说，谁能想到这是程氏集团的少夫人？

程夫人站在台下，神情有些严厉。

姜羡看见她，指尖一顿，但随即她就专心拉琴。

中场休息时，程夫人走了过来语气冷淡疏离：“外面有家咖啡厅，我在那里等你。”说完人就离开了。

姜羡继续擦琴。

旁边的同事不放心，凑过来低声说：“姜羡，你是不是有麻烦了？刚才那女的看着不好惹的样子！”

姜羡摇头淡笑：“没事！是认识的一个……长辈。”

那人半信半疑。

姜羡换了自己的衣服，去门口的咖啡厅。

程夫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太贵气，所以很显眼。

姜羡过去坐下。

程夫人给她点了一杯柠檬水，淡淡道：“喝咖啡对皮肤不好。”

她又看着姜羡的衣着，忍不住责备道：“你要体验生活，我可以给你安排最好的乐团！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个程太太该来的吗？还有……你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在程放回来之前，必须一切回到原位！真是乱了套了。”

她说了许多。

姜羡就安静地听，末了她很淡地笑笑——

“我觉得这样很好。”

“还有，我跟程放要离婚了，他去了哪您难道不清楚吗？”

……

程夫人一窒。

这是姜羡首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而且姜羡没有叫她一声妈。

过去，不管程放怎么冷淡她，姜羡见了她都是很尊重的。

一时间，程夫人有些不习惯。

姜羡索性把话说开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所以您今天过来找我，我挺惊讶的，我一直以为您比较希望我跟程放离婚。”

程夫人静静打量她。

许久未见，姜羡是不一样了。

不再唯唯诺诺，变得伶牙俐齿。

但程夫人毕竟在上流圈子几十年，自然有些手段，闻言她笑了。

笑得风轻云淡。

片刻，程夫人收起笑意：“是，我确实不大喜欢你！长得太漂亮了……太漂亮的女人不好！但是相比之下我更不喜欢白悠悠进门，那种乱七八糟的出身也敢肖想爬进程家大门。”

她蓦地又笑了下：“不过她没机会了！腿断了又离过婚，平常的男人都不会要，何况是程放！”

姜羡听了全身恶寒。

程夫人却是从从容容。

她轻摸姜羡的脸蛋，低叹：“你很美！难怪程放恨着恨着，都放不开手了！”

说完，程夫人起身。

她环顾四周，淡淡道：“我会跟程放谈谈！让他接你回去。”

末了她又挺嫌弃：“这里不适合你！”

程夫人走出咖啡厅，外头，早有一辆黑色房车在等着。

司机恭敬打开车门。

程夫人坐上车后，靠着奢华椅背缓缓舒了口气。

她知道姜羡怎么想的。

无非是不自由、如豢养的宠物，丈夫不尊重自己……可是谁不是从那样子过来的呢？又有谁年轻时不是容色轻晚，依旧栓不住丈夫的心。

姜羡还是太年轻、太冲动！

想到这个，程夫人又是一阵嫌弃，她靠窗而望……却看见一个人熟悉的人。

成熟英挺，气质出众，在人群中相当耀眼。

但是在程夫人眼里，却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她喃喃自语：“这个小杂种！”

前头开车的司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粗俗不堪的字眼，他一定是听错了。

……

程夫人离开。

咖啡厅里，姜羡独自坐了几分钟。她没有时间去哀悼什么，因为她很忙，忙于生计忙于奔波。

深夜，回去时下起了雨。

怕小提琴淋湿，姜羡脱了外套包着，快步跑向公交站台。

她难得舍得打车。

但是下雨天，车很不好打，站在阴雨绵绵的深夜半小时……姜羡冻得发抖，最后准备跑回去。

但才跑了两步，她看见了程放。

正前方，水光陆离的马路边上，停了一辆黑色锃亮的高级车子。

车窗半降，露出程放那张矜贵的脸。

他穿着一袭黑白经典西装，样子像是从哪个正式场所才出来的，全身带着一抹淡淡的松弛感……衬得姜羡更为狼狈。

隔着雨夜，四目相对，静静凝望。

姜羡冻得双唇颤抖。

她的手死死抱着小提琴，像是抓住生命里最后一根浮草……她心里清楚，这是程放给她的台阶。

现在，她只需要服个软，坐上车。

她马上会有干净的毛毯和热水，明早不需要再去商场表演，她会在豪华柔软的大床上醒来，当回那个程太太。

但，那不是她要的！

姜羡站在雨里，静静与他相望。

雨势渐大，沾湿了眼睫，也模糊了彼此的目光。

约莫一分钟时间，她单手挡着头顶，在雨里向前奔跑……

雨水溅起，溅在名贵的车身。

她与他，在雨夜错身而过。

深夜的街头，姜羡在雨中奔跑的声音，一声声敲在程放的心里……淡淡的，闷闷的。

他没有下车，他任由姜羡擦身而过。

他看见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见她漂亮的手指贴上了医用胶布，他看见她身上朴素的衣裳，也看见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

但即使如此，姜羡也没有向他低头。

雨，继续下……

车挡玻璃前，雨刮器不停左右摆动。

车内，司机跟一旁的秦秘书都默不作声，因为都看得出来程放心情很不好。

良久。

终于，程放轻声开口：“秦秘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姜羡不在那家机构上班而选择这种不体面的演出公司？她是喜欢吃苦？”

秦秘书心头大震。

她斟酌半响，才低低地说：“我以为……这样能让太太早点回家！程总，我可以去向太太解释，说这并不是您的意思。”

幽光中，亮起一点猩红在程放指间。

他吸烟的样子很矜贵。

薄薄的灰色烟雾中，程放语气带了一丝嘲弄：“在她心里，你做的跟我做，有什么区别吗？”

秦秘书心里一松。

但是随即，程放侧身将烟头熄掉，声音变得冰冷凉薄：“下车！”

秦秘书愣住：“程总，外面下着雨。”

程放靠向真皮座椅，微微仰头，幽暗中他白皙的脖颈，喉结有力隆起。

他嗤笑了一声。

“姜羡都能在外面跑，你不能？”

“秦秘书，哪一点让你觉得，你比姜羡要娇贵些？”

……

秦秘书难堪不已。

她心中知道，这是程放对她的惩罚，因为她自作主张打压了姜羡。程放的意思很明白，要么下车跑要么就从程氏滚蛋。

她，低估了姜羡在程放心中的地位，也高估了她自己！

秦秘书颤着腿下车。

雨很大，打湿了她的职业套裙。

她满头满脸都是水，一咬牙，脱下高跟鞋。

冒雨奔跑！

前头开车的司机，看得一愣一愣的，要知道平常秦秘书最是高傲了，仗着自己是程总的学妹，可瞧不起人。

想不到，她竟然也有这天！

程放靠在后座，亦静静地看着，但他心里却在想姜羡。

他在想，为什么非得让姜羡回去呢！

姜羡的性格太柔顺，不是他喜欢的。事实上，他程放至今没有喜欢过谁，即使婚前有过娶白悠悠的意思，也不过是因为醒来时，记忆中对小提琴声的惊艳。

只是后来，白悠悠拉的，他都不爱听了。

听了头疼！

至于姜羡，应该是习惯吧！

前些天他有对袖扣，一直没有找着，若是姜羡在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具体位置，还有昨天清早，他去衣帽间换衣服，被衣柜上的金属拉手电了一下。

这是结婚以后第一次。

姜羡在的时候，她很注意家里的湿度，每到秋冬，她会将所有容易起电的东西用阻隔套包好……有姜羡在的生活，其实很舒适。

但他一边享受，一边不在意她。

雨夜，程放靠在车里，想着姜羡的种种。

最后他确定，他之所以想让姜羡回去，是因为她适合当程太太，而不是他喜欢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