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程苒失眠了，想起一些旧事。

大约去年这时，时牧之刚刚开始玩赛车，出过一次车祸。

那回程苒差点被吓死，时牧之从车里被人抬出来时，满头都是血。

不光她以为时牧之要死了，时牧之自己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在救护车上短暂睁眼的一分多钟里，喊小苒苒。

程苒赶紧凑过去，她的手被时牧之一把抓住。

他的手很凉，程苒双手捧着摩挲，流着眼泪让他不要说话了。

可他还是在喊小苒苒。

程苒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她在他耳边说：“我在呢。”

他看了她一眼，好像才放心了，又陷入昏迷，只是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又喃喃叫了声小苒苒。

好在时牧之命大，这伤看着严重，其实不然，手术也不大，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然后回家休养，三个月和半年的复查情况都还不错。

时父时母因为这件事勒令时牧之不准再玩赛车，但程苒知道，他还是在偷偷地玩，只是没法明目张胆参加比赛。

没人能管得住时牧之，她也曾经试图劝说，他总是插科打诨带过话题。

不过，这场车祸在程苒心里，意义绝对不是单纯的阴影，时牧之昏迷时叫的是她的名字，就连他那些玩赛车的队友都听到了，他们也都认定她和时牧之是一对。

那时她就想，时牧之心底，总还是有属于她的位置的吧。

这事儿真是没处说理去，一个男人昏迷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抓着她的手，谁能想到他其实并不喜欢她。

从来没喜欢过。

程苒睁着眼在黑暗里想这些，一股沉钝而又缓慢的疼痛，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蔓延，眼泪从眼角安静地滑落下去。

翌日早晨去上自习，仍是没法专心。

她和时牧之从前就算有些小打小闹的不愉快，也从来不隔夜，要么他会主动和她说话，偶尔她也会低头。

可这一回，到了中午，她没有再收到时牧之的消息。

午饭时，程苒接到一通程母赵念巧的电话。

“牧之打架那事儿，你清楚吗？”赵念巧说：“昨晚时家闹得挺凶，老头子差点被气得犯病，牧之也被关在祠堂一个晚上，听说还挨打了。”

程苒心口一沉。

时牧之是时家的宝贝疙瘩，她从来没见时父时母对时牧之动过手，以前偶尔也会罚跪祠堂，但最多也就一两个小时。

对时牧之那样的少爷，这次的惩罚算是很重了。

“我看他爸妈也是头痛，尤其他妈妈，本来还指望他继承家业呢，到现在还不务正业的，还打架……这样子，还不如那个私生子时霁寒，我听说私生子反倒争气，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上班了，回来直接带着工作经验和从国外挖来的团队，进了时氏总部，再这样下去，这时氏将来会落到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赵念巧絮絮叨叨说时家的八卦，程苒却没细听，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挂断电话，她背上包下楼，打车回家。

只是，到了自己家别墅门口，脚步却没停，绕过去，按响了时家的门铃。

时家的保姆过来开门，见是她，面露喜色：“苒儿来了，你赶快和太太说说吧，牧之都跪了一夜了，到现在还没放人呢，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看来这次时牧之是真的把他父母惹毛了，程苒不敢耽搁，赶紧往主屋里走。

时牧之虽然体质不错，但毕竟出了车祸至今也就一年多，跪一夜……她听着都开始着急了。

时父大概是去上班了，此时主屋客厅里，只有时母。

程苒过去恭敬地打招呼，“时阿姨。”

“苒儿，”时母付婉雯见着她，“你也帮忙多看着点牧之啊，你看他成天闯祸，我这个当妈的说了他也不听……”

付婉雯抱怨很多，时牧之不成器，还不如私生子上进，她这个当妈的都面上无光，脸色也难看，“对了，我听说牧之这次打架和一个女的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问那小子好多遍，他就是死活不肯说。”

程苒低着头，手缓缓攥紧，很久，她小声道：“对不起时阿姨，是因为我。”

付婉雯眉心蹙得更紧了。

“有个男的欺负我……”程苒抬不起头，声音很弱，“牧之就帮我拦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她就连现场的情况都不清楚，说得非常含混，“你们不要再罚牧之了好吗……他不是故意闯祸的，是为了帮我。”

付婉雯定定地盯着程苒看，程苒感觉就像是在被凌迟。

她的脸颊滚烫，是因为羞愧。

时父时母对她其实很不错，但为了时牧之，她对他们说谎已经不止一次了。

良久，付婉雯叹口气，“苒儿，那可是酒吧，你说你……你以前挺乖的，你怎么能和牧之去那种地方呢？”

程苒头更低，只觉得难堪，“对不起。”

“牧之生性不羁，我这个当妈的管不了，就指望你帮忙多管管他，但你现在这样……”付婉雯摇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程苒指甲将自己掌心抠得泛红，忍不住对自己洗脑：没事的，反正以后要做时家媳妇儿的人不是她，时母怎么看她也不重要。

付婉雯起身，往祠堂方向走，程苒没有跟过去，她知道付婉雯这是要放过时牧之了。

付婉雯其实很宝贝时牧之的，如果不是真的被气到了，也不会为难自己儿子。

时牧之揉着跪得发麻的腿走到客厅，瞥见程苒，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程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腿疼，哪怕他没有那么老实，站站跪跪坐坐地蒙混，可好歹也是一夜，现在这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程苒看到他脸颊肿着，还有个明显的五指印，大概是来自时父或者时爷爷，她没有问，而是问起付婉雯，“时阿姨呢？”

“上楼去了，说是不想看见咱俩，还说让咱俩都自省，以后别去酒吧。”时牧之浑不在意，“我妈就是管得太多，现在年轻人玩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按她说的这样哪里也不能去。”

程苒站起身，“那我回家了。”

“等等，”时牧之一把抓住她手腕，仰头看她，又压低声，语气带着些许柔意：“我妈是不是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