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傀儡女不做替身加入书架
我曾是沈文进最满意的作品,陪他从籍籍无名到木偶戏大师。
功成名就那天,原配夫人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为她留着正妻之位,而我成了不能见光的外室。
如今,他却说我非人之身,与世不容,任由我自生自灭。
可最后哭着求我不要死的人,也是他。
1
沈文进在灵玉楼演出那天,遇到了三年前与他和离的原配夫人。
她叫程宛,长着一张和我完全相同的脸。
哭起来楚楚可怜,说丈夫新丧,不得已前来投奔。
沈文进拥着她,直接把人带回了家,让她住我的房间,用我的东西。
程宛出身高门,压根看不上我的衣裳首饰。
沈文进亲手给我做的绢花木簪,被她随意扔到地上,四分五裂。
“妹妹,这些东西我不喜欢,就自作主张帮你扔掉了。”
见我不答话,她笑着捏住我的下巴,“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毕竟,这么多年都活在我的影子下。”
对上她的眼睛,我突然想起沈文进唤醒我的那个晚上。
我是他制作出来的木偶人,却在他一遍遍雕刻的过程中产生了自我意识。
他发现后,捧着我的脸,欣喜若狂地吻过那些粗糙的木痕。
“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是我全部的心血。”
“我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我只有你了……”
木偶人没有感情,可我还是被他这番话说得害羞起来,连关节都僵硬了许多。
“宛似,从今以后你就叫宛似,陪我做出一番事业吧。”
那时我不懂这个名字的由来,直到今日才明白。
宛似,与程宛相似。
他怀念得如此明显。
2
“怎么,不服气?”
程宛大概是吃定了我不敢正面对上她,眸中满是得意。
我想把断掉的木簪捡起来,被她一脚踩在手上,还恶意地碾了两下。
“沈文进爱的是我,你和这支木簪一样,该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了。”
我死死捏着木簪,抬头望向她。
我们拥有相同的容貌,凭什么我不能代替她?
她踩上来的力气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轻轻一抬手,腕上的丝线便显现出来。
她被我的丝线缠住了腿,狠狠跌在地上。
再一抬头,我已经把手掌拆了下来。
“啊!”
“怪物!怪物……”
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随即程宛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一吓就晕了,真没意思。”
3
我如今这般性子,和沈文进脱不了干系。
三年前,刚有意识的我就像一张白纸,是沈文进一点点在纸上晕染,才有了今天的我。
既然程宛要住我的房间,我就搬到沈文进的主院去。
我是被宠大的,我谁也不怕!
沈文进晚上回来时,我正在给关节上药,药水怎么也流不到该去的地方。
我像往常一样把药碗搁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响,等着他过来哄我。
可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阿进,我手疼……”
我继续撒娇,他终于来到了桌边,握住我不太灵活的左手。
“拆手掌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
他语气很冲,连眼神里都带着火气。
我浑身一僵,而后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你是在怪我吗?”
他看着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闹了。”
“三年前宛娘因为金钱离开我,如今我功成名就,她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我这些努力,本就是为她而做的。”
“你身为木偶,不该有人类的情感。”
“从前我把你当成她,却从未想过要你真的爱上我。”
他说的直接,丝毫不顾我的感受。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心,才让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我?
可这些话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宛的挑衅我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沈文进的态度实实在在伤到了我。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皱着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本想继续哄着我涂药,程宛的丫鬟突然来了,说娘子醒了,一个人待着害怕。
他便不再管我,匆匆离去,临走时看着桌上胡乱的药渍,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如今他眼里全是程宛,哪里还记得这样的蠢事,是他曾经亲自教给我的。
从前我还懵懂,因为贪玩离开了沈文进的视线,转眼就被人拐进了青楼里。
我虽然不是人,但在面对不怀好意的老鸨时还是怕得瑟瑟发抖。
沈文进来救我的时候,衣裳已经被扒下了肩头,露出有些丑陋的木质关节。
他捂着我的眼晴,三两下解决了追来的护卫。
也就是那次他告诉我,以后再有人敢欺负我,我可以暴露身份,甚至卸下身上的关节吓死他们。
再生气一点,就把他们的腿也给卸了。
“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如今我终于学会了自保,他却不认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我吓到了程宛,他便心疼得不行。
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他叫走,留我一个人枯坐到半夜。
我捂着强行接回去的手掌,干涸的眼眶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到底是没他的手艺,太疼了……
这药水再不起效,我的手就要废了。
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教训。
他的心已经偏得没边了,有程宛在,我这个赝品根本无关紧要。
可我是世间唯一一个有感情的木偶人啊,千金难求我一场戏。
我才不要做别人的影子!
4
沈文进搬去了程宛的房间。
她人虽然住在偏院,却仗着沈文进的宠爱过得比守在主院的我还要滋润。
她要名分,沈文进便对外宣称那是他曾经走失的原配夫人,如今归来,仍是他的妻。
她要掌家,沈文进更是把整个宅子里里外外都搜罗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张可以交到她手里的地契与银票。
可这么大动静,偏偏没惊动主院的我。
沈文进吩咐了下人,说我身上有伤需要静养,她们都不敢和我接触。
再加上木偶人不需要进食,连送饭的丫鬟都省了。
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一遍遍在亭台中央练戏,重复着机械僵硬的动作。
后来,不知是谁说漏了嘴,灵玉楼的常客杜轻鸿了解了我的遭遇,寄来信说想看我的演出。
我记得他,那是个风光霁月的人,可惜双腿残疾,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曾向我吐露心声。
我想,他是能理解我的吧。
反正府里也没人管我,与他约好时间后,我抱着我的金匣子去置办了一身新的衣裳首饰。
我没想到会在外面看见沈文进和程宛。
他带着她逛夜市,买糖葫芦,点灯笼,那是他曾经和我一起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们在漫天烟火里拥吻。
“真羡慕宛娘,有个这么疼她的相公。”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那姓沈的家里还藏着一个呢。”
“那个外室女啊,沈郎说是她赖着不走的,不过这两天也该赶出去了。”
几个妇人的声音伴着风吹进我的耳朵里。
我手中的翠玉簪子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外室女?赖着不走?
沈文进,你当真这样想我?
5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他们与我擦肩而过,程宛终于看见了我。
她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落在我怀里的金匣子上。
那样的眼神,让我生出不妙的感觉来。
很快,沈文进也看到了我,他像是很意外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没说话,程宛便窝进他的怀里,娇纵地指着我怀里的金匣子。
“进郎,你不是说把府中所有钱财都交给我了吗?这是什么?”
好个程宛,霸占了沈文进的所有财产不说,现在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这是我的东西!”
我死死抱着匣子,大有她敢抢我就敢拼命的气势。
沈文进不理解我的敌意,或许在他心里,我根本就不配与程宛争抢什么。
“宛似,你在我身边三年,我从不曾苛待于你,况且……
“这里面也不全是你的东西。”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让我把东西交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匣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三年前,沈文进一事无成,全靠我在路边演出讨钱。
这里面的一分一厘,都是我为我们的将来攒下的。
后来他有了钱,也曾往里面添过金银。
但现在,他不想要了。
程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就要来抢。
挣扎之间,我新买的衣裙被扯出一处窟窿,而后落在地上,被踩上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抬起手,把匣子狠狠砸到程宛脸上。
“不是想要吗?给你!”
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一滴滴从她指缝中流出来。
6
程宛脸上多了一条疤。
沈文进说是我害的,让我去她身边伺候,一直到她好起来为止。
我竟是连外室女都算不上了。
“何必呢……”
“你明知道她是沈府的掌家娘子,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她看管。”
“你没有名分,以后还要在府中生活,怎么敢去顶撞她?”
我不想听,沈文进却要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
偏偏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错一样。
“我为什么没有名分?
“沈文进,说我是唯一的人是你,如今让我给别人让位的也是你!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就因为我不是人,你就把我当成工具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越说越激动,起身时更是直接掀翻了面前的几案。
左手腕关节突然僵硬,让我保持着一个姿势动弹不得。
随即,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地声响。
沈文进低头去看,是我的一只手掌。
“宛似!”
“你怎么了?”
我到底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他慌乱地抓住我的手,来来回回仔细检查着。
身体僵化是木偶人走向灭亡的第一步。
最终我会失去自我意识,回归最原本的样子。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后悔吗?
可这些我不想告诉他。
7
因为我的手受了伤,沈文进特许我继续修养,不用继续伺候程宛。
我乐得清闲,可程宛并不打算放过我。
她戴着面纱,趁沈文进不在府中冲进了主院。
“贱婢!”
她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后来更是仗着人多,扒了我的衣服在地上拷打。
府中那么多人,没一个敢拦。
其实我的皮肤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但她知道这一点,一定要让我身上那些木质痕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不过一个木头桩子,进郎把你做成我的样子,就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毁了我的脸,他也不会爱你!”
程宛在我面前一直都是盛气凌人的,但今天不一样,她像个疯子。
我稍微动一下,全身的关节都跟着泛起疼痛,只能这么一直躺到天黑。
就像一根失去了生命力的枯树枝。
晚上沈文进回来,叹息地把我抱回床上。
我意识迷糊,下意识去蹭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睁开眼,他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背影,他没有问我白天的事,这就是默许程宛欺负我的意思了。
我捂着脸哭了很久,还是没法像人类那样流出眼泪。
我看见床边摆放着很多药水。
可是他不知道,这些药水已经无法将我修补好了。
我要趁这最后的时间,去完成身为木偶人的使命。
去演最后一出戏,去赴最后一场约。
而这一切,都与沈文进无关了。
8
我在灵玉楼演出那天,京都震动。
沈文进的名字大家都听说过,我的样子大家也都见过,可他们没想到,我不需要人为操纵也能独立完成表演。
所有看客都觉得新奇,甚至有人想要出高价将我买下。
我只是摇头,继续完成我的表演。
演出完毕,杜轻鸿带头鼓掌,还托人给我送来崭新的服饰。
我在台上朝他回了个礼。
然后我看到,沈文进站在他身后,铁青着一张脸。
“宛似!”
他咬牙切齿地唤我名字。
“你可知,木偶戏的精髓在于,木偶需要被人操控?”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想再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我被他创造出来,陪他度过生命中最清贫的时光。
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但最终,我也只是一个替代品。
所以他背弃承诺,一遍遍的伤害我。
“我不要再被你操控,我要从沈府搬出去。”
这句话说完,我整个人就像是卸了力一样,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沈文进目光沉沉地盯着我,气得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最终,他也没有让我如愿。
“搬出去,休想!”
9
我被沈文进强制性地带回了家。
他见我精神状况不好,态度软了许多,偶尔也会来陪我。
被程宛抢走的衣裳首饰,他又偷偷给我置办了一套。
还会记得我的口味,去排长队买我最爱吃的栗子糕。
我躺在床上没动,关节实在太痛,痛到我连一个好脸色都不想给。
“宛似,张嘴。”
他凑到我眼前,低声哄诱着。
从前,他也是这样哄我的。
那时候的他,就算口袋里只有一两碎银,也会给我买最好的东西,亲自喂给我吃。
我不需要进食,但这些举动能让我感受到幸福。
“宛似,你不要这样。”
“除了程宛,你在我心中绝对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终究是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又端来茶水与我喝。
反常,太反常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悄悄跟了上去。
我看见程宛提灯等在门口,他出去以后略带迟疑地把人搂进怀里。
“真的要卖吗?宛似跟了我三年……”
程宛哼了一声。
“宫里的贵人开价那么高,明显是真心想要,你把她送过去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留在家里,是想给我添堵吗?”
沈文进没说话了,我看见他的影子在亲吻着她。
而我整个人,如坠冰窖。
“可是宛似最近状态不好,若是送去宫里惹了贵人不快,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
“我看,还是先将养一段时日再做打算吧。”
因着他的吻,程宛这次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黏糊了一番,我才听见她在轻笑。
“留下来也行。”
“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爱我,还是爱她?”
她撒娇的语气和我曾经一模一样。
沈文进喟叹一声,“当然爱你,没有你哪里来的她?”
没关系。
我没有心,所以不会疼。
10
冬天过去了,我还是不能离开沈府。
身体看着比之前好多了,精神却愈发萎靡。
杜轻鸿让人给我送了帖子,问我下一次的演出时间。
我给他的回复是我被困在沈府这座囚笼里了。
但不知他是不是会错了意,隔了几天,两车聘礼停在沈府门口。
程宛擅自做主帮我答应下来。
沈文进喊我过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宛娘,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
“都不需要多双筷子,府里又不是养不起她!”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沈文进用这种语气对程宛说话,而且,还是为了维护我。
虽说知道他不是因为爱我,但能让程宛吃瘪我就高兴。
程宛在我面前落了面子,自然不甘心。
“我看杜公子诚心诚意,想着能促成这桩姻缘也是好事。”
“再说,宛似也是愿意的。”
我知道,程宛一直想把我赶出去,这次杜轻鸿下聘,可以说是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可惜,沈文进不肯放我走。
“她愿意?她哪里愿意?”
说到激动处,沈文进转过头来看我。
“宛似,杜轻鸿毕竟双腿残疾,你又并非人身,你们不合适。”
他这番话,让我想起程宛施暴那天,轻飘飘的一句木头桩子。
是了,他不也一直嫌弃我非人之身吗?
倒是杜轻鸿,曾经不止一次地安慰过我。
嫁给他,也不是不行。
“我确实愿意。”
“在沈府,每天看人眼色过日子,实在令我不快。”
我说完,就要去看杜轻鸿的聘礼。
沈文进却猛地掐住了我的下巴。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他这幅样子活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把我掐死。
程宛都看傻了,反应过来后想要把我们扯开,却被沈文进一把推倒。
他仍然盯着我,眼眸中的火焰烧得极旺,快要把我烫伤。
“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我虽然是他创造出来的,可有了自我意识以后,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也不会一直等他。
“怎么,你娶不了我,还不让我另寻良人吗?”
他闻言只是冷笑。
“你非人之身,与世不容,若是嫁过去杜家容不下你,我也不会再让你回来。”
“你可别后悔!”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癫狂藏得很好,看来还不自知。
指不定是谁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