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风水很奇怪，几乎每家每户的新生儿都是双胞胎。

龙凤胎比较少，多是两男孩或者两女孩。

但你别以为这是好事，因为数百年来，还有另一件更邪门的传统一直传承：

那就是每年都要选一对双胞胎，献祭其中一人给傩神。

老人们说，每当双子出生，必有善恶二魂。

傩神带走了其中的恶魂，才能保村子平平安安。

所以手足分离这种人间悲剧，也每年都在我们村上演。

今年献祭的人选轮到我家了，我是巫祝选中的恶魂，但我哥却替我去了……

1.

傍晚的斜阳垂落天边，将其渲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

我坐在自家门前，心绪有些沉闷，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嗑瓜子吗？”

回首看去，我哥正揣着瓜子走来。

我接过瓜子，一声不吭地嗑了起来。

我哥在一旁坐下，问道：“脸这么臭，想什么呢？”

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三天后，阿公带走的人一定是我。我听别人说，见过傩神就回不来了。”

一阵静默过后，我哥耸耸肩道：“拜见傩神啊，多光荣的事情，我想去还没这个机会呢。”

“别垂头丧气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上百年来一直如此。”

“你看爹和娘亲，他们都不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说着，我哥的语气逐渐偏沉。

这番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能听得出来，其实他在不舍。

我叹了口气，沉闷道：“早知道就学乖点了，我不想去……我想逃……”

我哥一愣，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抿着双唇指了指上方。

我仰头望天，内心充斥无奈。

举头三尺有神明。

即便成功出逃又能如何？若是惹得傩神不悦，便会降下神罚。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联想亵神者的凄惨死状，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抬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这时，我哥忽然道：“诶，咱们来玩身份互换的游戏吧。”

由于是双胞胎，我和我哥长得一模一样，只要模仿对方的举动，旁人便认不出来。

因此，我们儿时常玩这种游戏。

可我现在心情极差，自然没有这个兴致，“不玩儿，没意思。”

我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现在不玩，以后就没机会了。”

见他这副模样，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从现在开始，你是牧霄，我是牧云，这总行了吧？”

我哥这才咧嘴一笑，学着我的模样翘起二郎腿，并朝我投来一个眼神，让我模仿他的坐姿。

可是屁股还没坐热，屋内就传来母亲的呼唤，“阿宵，进来帮忙洗菜！”

我刚想应声，就见我哥一脸苦瓜相，替我应道：“来了来了。”

见他无奈地走回家中，我不禁笑出了声。

2.

日暮时分，每家每户皆有炊烟升腾。

一人站在我家门前，不说话也不动弹。

凌乱的长发披在肩头，沾染尘土的衣衫尽显陈旧。

我一挑眉，问道：“阿春姐，从哪儿来啊？怎么搞得脏兮兮的？”

阿春是我们的守村人，痴傻疯癫，喜欢学别人说话。

不过，她这时倒没学我，只是盯着我手中的瓜子直看。

我伸手递了过去，“吃吗？”

阿春咧起嘴角，露出一个憨傻的痴笑，“吃吗？”

接过瓜子以后，她当场就盘腿坐在路边，心满意足地嗑了起来。

我回头看向家中，饭菜已经上桌，于是对阿春问道：“我家的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阿春仰起头，闭目嗅了嗅，又开始学我说话，“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对于她的古怪，我早已习以为常，不再多说什么。

没待多久，阿春就离开了。

一路蹦跳，不知是去谁家蹭饭。

3.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在这期间，我哥执意玩着身份互换的游戏。

由于我们非常了解对方，无论言语还是行为，全都模仿得极其熟练，以至于爹娘都会搞混。

夜色深沉，强烈的不安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即使入睡也是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第三天醒来，日头已经高挂中天。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眼便看见另张床铺已空。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让我感到些许不祥，心中一沉便起身下床，推门而出就见母亲正在准备午饭。

整日身份互换的扮演，令我下意识问道：“娘，我弟呢？”

“你弟跟阿公走了，他们去拜见傩神了。”

母亲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似乎这是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可是在我看来，这副笑容却像面具，流露出一种诡异的麻木。

走的人就回不来了，这不等同于失去一个儿子么？！

莫名寒意油然而生，很快充斥我的内心，爹娘真的不会感到不舍么？

村里流传着一句老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一个人的秉性，自幼便能看出一二。

从小到大，我总是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事情没少干过。而我哥则安分沉稳，总替我收拾烂摊子。

性情顽劣的孩子会被傩神带走，留在祂身边经受教化。能够待在村里的人，全都是经过神明认可的善良之人。

正因如此，我们村才会这般祥和。

不对……为什么是我哥被阿公带走？！

脑袋“嗡”的一声，我陡然瞪大双眼，猛地回过神来。

“我才该被带走……”

我讷讷地低喃自语，忽然明白我哥的用意。从三天前开始，他就决定代替我了。

他之所以缠着我玩身份互换的游戏，不过是想混淆爹娘的认知，蒙骗所有人而已！这无疑是亵神之举！

亵神者会遭受神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死后神魂不入轮回，仍需受罚，为生前的背叛欺瞒赎罪。

我的双唇有些发干，对母亲问道：“他人呢？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母亲摇摇头，没有应答。

被选者会被带到何处，只有巫祝和巫师们才会知道。

我的眼眶有些发烫，焦急的眼泪已在打转，“娘，弄错了啊！我才是阿霄！我才该被带走！”

母亲微叹口气，摸了摸我的头道：“云儿，娘知道你很难过。”

“想当年，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姨母被带走的时候，娘亲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娘也总会想起她。可是生活总要继续，每家每户都是如此。”

“这规矩代代相传，你以后也会和爹娘一样。乖，听话。”

好似一口气堵在喉中，我摇头说不出话，悲愤的情绪急需宣泄，转身便冲出家门。

4.

从村头到村尾，我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能看见我哥的身影，连同巫祝和巫师们也都消失不见。

直到日暮西沉，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村口坐下。风干的泪痕刺痛脸颊，我怔怔地望着村外出神。

今天是我和我哥的十八岁生日。长这么大以来，我们没有接触过外人，也没去过外界。

平日村内采购物件，全由巫祝和巫师们负责。

他们说，不被神明庇佑的外界，人与人之间满是勾心斗角。上一秒还对你微笑的朋友，下一秒就可能将你出卖。

因此，巫祝要求所有村民，不允许接触外人，也不要听信任何传言。

我皱着眉，双眼有些酸涩，心中不禁暗想。如果三天前我就带着我哥离开，结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即便这是背叛神明的举动，需要面对神罚，可也总比让我哥独自承受来的好些。

“他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

我的嗓音嘶哑，心中又泛起一阵绞痛。

这时，一声询问传来，“吃吗？”

我转头看去，阿春不知何时蹲在身侧。此时她正拿着一颗梨子，伸手朝我递了过来。

由于没吃午饭，下午奔寻半天，我早已是饥肠辘辘。

“谢谢。”

道了声谢后，我便接过梨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鲜甜的汁水充斥口腔，滋润燥痛的咽喉，亦抚慰我慌乱无措的心神。

阿春露出一个憨笑，重复我的话道：“谢谢。”

由于难以沟通，我们之间没有太多交流，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尽管阿春的神色始终呆愣，可这时候我却不觉得她痴傻，反而让人打心眼里感到宁静。

5.

此后三天，每日我都会守在村口，望向不知何处的地方，期待我哥能够回来。

阿春不时会来陪我，带些她从别人那讨要的吃食与我分享。

随着时间流逝，希望愈发渺茫。

其实我很清楚，人一旦被带走，那就回不来了。整日守在村口，不过是以这种方式寻些慰藉而已……

午后，我的双目失神，直愣愣地望着山间，隐约听见村内传来一阵凄然的哭声。

我带着疑惑走入村内，于是便从他人口中得知，一户人家的婴孩夭折了。

那是一对不足周岁的姐妹。

刚满月时，我和我哥还逗过她们。

我站在院里，周遭有不少村民围聚而来。

屋内，泪流不止的妇人怀抱婴孩，痛心疾首地跪坐在地。

看向婴孩之时，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只见她们面色惨白，呈现一种乌黑的铁青。

双目、鼻腔、嘴角、耳根，皆是渗出猩红的鲜血。

五官扭曲，四肢蜷缩，似乎生前经历过极致的痛苦。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这不正是神罚的迹象么？！

为何傩神会降罪于无辜的婴孩？

这……是否与我和我哥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