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加入书架
鬼门村每年必死四名少壮。
小至十五六岁,大到二十六七。
或是灾祸,或是病患,死亡原因各有不同。
从年头到年尾,必然会凑够四人。
例如它的名字一样,诡异且不祥。
爷爷作为村长,执意更改村名,而改名就是改命。
当天入夜,我亲眼看见四个灰白虚影悄然而来。
它们索了我爷爷的命!
1.
每年必死四人的厄运,即像规则又如诅咒。
没人知道什么原因,更别提如何破解。
好似一块常年不散的沉重阴云,笼罩在整座村庄上空。
祖辈十数代下来,村民们早已习以为常。
年纪再小的孩童也因耳濡目染,而被灌输一个概念:只要活过三十岁,就能避免灾厄落在自己头上。
近年来,随着交通愈发便利,不乏有人想要逃离村庄。
可是无论去到何处,定居多远,依旧无法逃脱被选中的命运。
在村里出生的人,死后终究会以另种方式回来。
我的父亲就曾做过这种尝试。
他想带我逃离这里,可是失败了,横死在我五岁那年……
2.
那一年,我的父亲二十七岁。
为了避开被选中的命运,他决定带着母亲和我,前往县城生活。
爷爷没有阻拦,反而乐于见闻。
他认为,这个流传上百年的诅咒,或许能由年轻人来打破。
我们一家三口便在城内定居,父亲务工赚钱,母亲则留家中照顾年幼的我。
那一年,我见识到许多新奇的事物,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由夏至冬,四季流转,第二年,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初秋九月,父母牵着我的手,前往城西小学报名。
我记得那天,街边的糖葫芦极其鲜艳。我吵着要吃,父亲便去买。
他笑呵呵地持着糖葫芦,准备朝我走来。
谁知九月的天说变就变,不知何处飘来的阴云在那几分钟内便遮蔽了阳光。
紧接着,一阵莫名的阴风掠过,我和母亲在马路对面,这股风甚至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马路中间,正在穿行的父亲被一辆莫名加速超车的黑色轿车当场撞飞。
母亲牵着我的手掌骤然攥紧,她悲呼了一声:“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拉着我冲向已经倒地的父亲。
而我在此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期待糖葫芦的欣喜化作惊恐。
父亲的后脑磕在地上,鲜血长流,他的身子只是颤了几下,便没有了呼吸。
而就在那时,天空下起骤雨,雨水很快晕开血色。
雨幕中,我隐约看见父亲身旁,站着四道半透明的灰白人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森冷气息。
它们的存在异常突兀,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此。
母亲似无所觉,抱着我跪在父亲身侧,悲哭出声。
父亲的脸上挂着凄容,不远处,糖葫芦散落一地,沾着血色愈发猩红。
即便我那时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可依然哭的厉害。
只是觉得流血不止的父亲,一定很疼……
灰白人影消失了。
它们把我的父亲带走了。
尸骨还乡,布置灵堂。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大多时候都保持沉默。
双眼失神的模样,仿佛丢了魂魄。
他坐在我的身旁,伸出苍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脑袋。
明明悲痛欲绝,却是欲哭无泪。
我后来知道,就是从那天开始,爷爷就做出那个决定。
以至于后来,才会发生那些事情……
3.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带我回到县城。
为了更好的生活和教育,一人承担所有压力。
数年时间过去,母亲最终选择改嫁。
虽然后爸为人很好,待我也非常不错,但他带来的妹妹,却对我抱着不小的敌意。
即便不舍中学时的好友,可为了不让母亲难做,成人后我还是回到村庄,陪伴愈发年迈的爷爷。
那时,爷爷已经成为村长。
他时常翻阅一些陈旧的老书,不知在研究什么。
某天饭后,爷爷忽然问我说:“乐乐,想不想跟爷爷学东西?”
我有些茫然,“什么?”
爷爷笑了笑,后又微叹口气,“就是爷爷平日琢磨的东西。”
我皱起眉,问道:“那些稀奇古怪的老书么?”
爷爷点点头,咂了口细长的烟杆。
烟斗内火星闪烁,他吐出一口长而匀的烟气。
“这事情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由于年幼便被带进县城,所以我对村里的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从爷爷口中才得知一些隐情。
一年到头,村内必死四人,我的父亲便是那年的第三个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令爷爷下定决心。
这些年来,费尽心思成为村长。
整日研究古籍,目的便是想要拥有能力,进而去改变一些事情。
“上百年来,咱们村有多少人无辜丧生?”
爷爷轻敲烟杆,抖落些许烟灰,“这是不对的。”
“爷爷想要破局,就得从我们家开始。”
说到这,他伸手朝地上指了指,“从这里开始……”
4.
自那天以后,我便跟着爷爷学习古籍。
爷爷说,村庄周边树木繁多,并且地势太低,因呈“凹”状才易聚阴,需要建起三层楼引气才行。
于是自家老宅重建,我们家成了全村唯一的三层小楼。
竣工那天,不少村民上门,但他们不是过来祝贺,而是质疑与指责。
“咱们村不挖深坑,不起高楼,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作为子孙却不守规矩,乃是不孝不敬之举!”
“村长,你建三层楼,还弄个稀奇古怪的尖顶,这是什么意思?”
“糊涂啊!坏了规矩可得出事!”
面对村民们的声讨,爷爷显得不慌不忙,打太极般转移话题。
“规矩也是人留下的,大伙去城里看过没?”
“五六层的高楼住得多舒坦呐!我这啊,叫作与时俱进。”
“如果出什么事情,全由我自家承担。”
“要是平安无事,那就当我作为村长,率先做出行动了。”
爷爷非常明白,应该如何与村民们打交道。
因为他心中清楚,年死四人的诅咒算是禁忌,所以没有说出实情。
代代相传,耳濡目染,形成并固化村民们逆来顺受的性格。
即便每家每户都曾失去至亲,可他们从未想过如何反抗。
若是让村民知道,建楼是想破局的话,非但不会支持,反而会极力抗拒。
爷爷先前的一番言语,并无法安抚他们惊慌不定的情绪。
声讨还在继续,听得我心烦气躁。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冲入房门。
我一愣,定睛看去。
那人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凌乱的头发非常邋遢,脸上挂着痴笑,举止尽显疯癫。
我认出这是守村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清楚他的过往。
只是忽然某天,他来到我们村子,凭借稀奇古怪的本事定居下来。
无论孩童夜啼,还是受惊失魂,村民们都会找他帮忙。
由于不知姓名,索性就取了个“阿木”的绰号。
此时,阿木已经跑进屋内,打量一圈就准备上楼。
“诶!你干嘛?!”
我喊了声,当即追了上去。
一方面是不喜外人未经允许便闯入自家。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对方行径疯癫,要是哪里磕着碰着,发生意外就不好了。
谁知阿木动作极快,不等我追上就朝楼上窜去。
一连三层,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诶!小心!你悠着点儿,快回来!”
我跟在后方,想要唤回阿木。
可是他头也不回,径直爬上我家楼顶。
“好啊!高啊!”
阿木遥望山间,痴傻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竟是踮着脚尖跳起了舞,看得我面露难堪,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我小心跟上,拉住阿木的胳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胸腹涨起,再不进气才觉得满意。
待我连哄带骗地将阿木带下楼时,爷爷已经把村民们打发走了。
他正坐在门边,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
爷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木,问道:“要留下来吃顿饭吗?”
阿木没有理会,一溜烟地跑了。
我皱起眉,忍不住道:“真没礼貌……”
爷爷却是笑了笑,看着阿木跑远的背影,对我道:“接下来,就得改个村名了。”
“乐乐,你比爷爷有文化,‘源清村’这个名字咋样?”
我咧嘴一笑,应道:“好啊,源头活水清如许。”
“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5.
自从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不知爷爷与村民们争吵过多少次。
这期间,不乏有人上门闹事。
每当那种时候,爷爷总会让我回屋。
血气方刚的我自然不肯。
父亲已经离世,我只剩这么个爷爷了。
谁敢动他一根指头,我当场就得与人拼命。
好在村民们也还顾及情面。
即便再怎么不悦,可也仅限于口头之争而已。
最恶毒的言语,无非是“破坏规矩,擅改村名,不得好死”之类的咒骂。
爷爷全然不当一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
只是我实在气不过,便找那几个赖子打了几架。
虽然他们人多,但也架不住我不要命的架势。
归根到底,他们还是碍于爷爷村长的身份。
家中只有我这么个独苗,要是闹出个好歹,赖子们也不好收场。
一连数次之后,那些恶毒的咒骂才彻底平息,至少明面上是听不到了。
经过一系列程序,鬼门村终究还是改成了源清村。
那天,爷爷非常高兴,捉了一只院里自养的母鸡,炖了一锅气香味美的鸡汤。
饭桌上,我吃得满嘴是油。
爷爷说,存在上百年的诅咒,就像根深蒂固的病症。
无论建高老宅还是更改村名,全都只是“化”的步骤。
至于如何去“解”,还需耗费许多功夫。
即便已然年迈,可在我眼里,爷爷的形象依旧高大。
我打心眼里相信,流传上百年的诅咒必将会被破除。
只是没有想到,当天夜晚便出现变故。
我家来了四个不该来的“人”……
6.
入夜的村庄万籁俱寂。
唯有不时的狗吠声响起。
饭饱喝足以后,我便回到房间,拿出一本老书翻看。
书页偏黄,边缘有些毛躁。
在传入我手之前,爷爷显然已经翻过无数遍了。
这是本关于风水的古籍。
除此之外,床头还摆着别门古籍。
那些书中记载了一些的术法,大多与辟邪化煞相关。
目前我只能看个粗浅,连入门都算不大上。
看书看得疲乏,我便熄灯躺在床上。
困意袭来,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被狗吠声吵醒。
时而狂吼,时而呜咽,逐渐归于沉寂。
我不耐地皱起眉,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寂静当中,隐约又听见些微异响。
这次不再是屋外的动静,而是源自家中。
哒——哒——哒——
好似脚步的声响,令我醒过神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按下电灯开关。
“啪嗒”一声脆响,电灯却未亮起。
我坐起身子,对门外问道:“爷爷,村里停电了么?”
没有回应。
我皱起眉,又唤了一声,“爷爷?”
依然没有回应。
屋内一片寂静,我忽然明白过来,先前的脚步声可能不是爷爷发出的。
遭贼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我一把抄起墙边的板凳,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
楼道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一样的寂静当中,氛围逐渐变得凝重。
自老宅重建以后,我便搬入三楼的新房间。
爷爷由于腿脚不便,依旧住在二楼。
我压下内心的紧张,探身朝楼下看去,并没发现家中进贼的迹象。
保持警惕,静步下楼。
待我来到二楼,看向爷爷房间的时候,瞳孔却骤然一缩。
一团灰白色的异芒正穿过门板,进入到爷爷房间。
莫名寒意自脚底上窜,沿着脊背直冲后脑,掀得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谁?!”
顾不得其他,我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话音未落就朝爷爷房间冲去。
恐惧化作愤怒,一把拉开房门。
紧接着,便看见令我险些崩溃的一幕。
四道灰白色的人影,此时就站在爷爷床边。
它们所散发的森冷气息,令我感到无比心悸,同时也唤醒一段年月已久的记忆。
正是父亲横死那天,我所见到的灰白人影!
7.
昏暗的房间当中,空气潮湿且阴冷。
灰白人影的存在显得异常突兀。
二人拉住双臂,一人抓着双腿,另一人则捧着爷爷的脑袋。
四道人影同时发力,扯得爷爷痛苦不堪。
他双唇微张,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想要挣扎但却无力反抗。
见此情形,气血瞬间上头。
我脑袋一白,猛地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爷爷!”
“滚开!滚远点!!!”
数米距离转瞬即至,我一把抄起板凳,径直朝距离最近的人影挥去。
破风声乍响,板凳却穿过人影。
一击落空,我险些失去平衡。
灰白人影并非常物,寻常手段哪能对付?
它们对我置之不理,依旧拉扯着爷爷的身躯,俨然想要将其分尸。
危急关头,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想那些古书上记载的方法。
诸多驱邪缚魅的手段,皆需特定的器具才能施展。
当下情况如此危急,我上哪去寻找法器?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蓦然想起一个爷爷曾说过的土方法——舌尖血。
舌尖血又名“真阳溅”,至阳至刚,乃人阳精所在。
此血能够辟邪克阴,较于指尖血还要更胜一筹!
来不及思索是否有效,我心中发狠,一口咬住舌尖。
剧痛袭来,血腥味很快充斥整个口腔。
我张嘴吐出一口血沫,不偏不倚地射在身前人影的后脑勺上。
好似烈火消融寒冰,当即就见白烟升腾。
灰白鬼的后脑凹陷一块,露出白花花的脑仁。
它发出一声尖啸,脑袋调转一百八十度,以狰狞可怖的面容正对着我。
与此同时,其余三头鬼物也朝我投来森冷的目光。
我心中没有半点怯意,张嘴又要吐出血沫。
正当这时,它们却像确认了什么事情,竟是齐齐化作白烟,朝着窗外飘去。
森然的气息随之退散,室内不再阴冷。
我喘着粗气,连忙走到床边,查看爷爷的情况。
只见他面色惨白,眉宇间充斥死气。
爷爷本就年老体衰,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此刻宛若风中残烛,已是到了弥留之际。
那四头灰白鬼正是确定爷爷必然会死,所以才肯离开。
看着爷爷虚弱至极的模样,我仓皇无措地跪在床边。
茫然、惶恐、愤怒,种种情绪最终化作无力。
眼眶一阵发烫,我止不住落泪。
这时,爷爷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剩余的力气,已经不允许他说太多话,仅能嘱咐道:“乐乐,爷爷没能破的局,恐怕得由你来了。”
我连忙抓住他苍老的手掌,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很想说些什么,可舌尖的伤口却让我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
“不要走……不要死……”
“爷……我去找人……”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爷爷,从未想过他干瘦的身躯竟然这么轻。
我压抑着情绪,稳住脚下步调,下楼推门而出。
“救命!救命呐!!!”
求救声打破夜色沉寂,周遭村民皆被惊醒。
当他们赶来的时候,就见我垂头跪在地上。
爷爷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
8.
七天守灵。
平日极少见的亲戚前来祭奠,皆是爷爷那辈的关系。
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而我则是他唯一的孙子。
亲戚们接连安慰,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好不时挤出个笑脸,表示自己没事。
他们想要出资,让我回到县城生活。
我拒绝了。
没完成爷爷的遗愿,我哪里都不会去。
葬礼有许多我不懂的规矩,所以由三叔公一手操办。
全村上下,每家每户皆派出一个代表前来送行。
队伍堪称浩荡,一路来到坟山。
一系列仪式过后,太阳落山,灵柩落土。
墓穴周边,八人站守八方,他们拽着棕绳,将棺木徐徐落下。
整个过程四平八稳,没有半点颠簸。
可是当放棺入穴以后,拉棺的师傅却察觉到了异样。
他皱起眉,诧异道:“这棺材怎么不落地呢?”
我走近墓穴便俯身查看。
果不其然,棺材离地约莫三寸。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拉棺八人,他们同样困惑不解。
手中棕绳分明已经松懈,可这棺材为何悬空不落?
好似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棺底,不让爷爷入土为安。
无措之际,场上一片寂然。
稍远处,送葬的村民们逐渐议论起来。
“怪事儿,真邪门了。”
“是不是哪里卡着了?想办法压一压?”
“棺不落地,没法上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听着这些议论,三叔公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对我道:“乐乐,先把你爷爷带回去吧。”
“这两天叔公找个厉害的先生看看,挑个良辰吉日再入土,那也是不着急的。”
我听得出来,三叔公这是在安慰我,于是便点了点头。
这时,神色呆滞的阿木从人群中走出。
凑到墓穴边,整个人趴在地上,朝穴底看了过去。
仅是一眼,他就被惊得一个哆嗦,退缩地朝后打了个滚,面露惶恐道:“死人了,要死更多人了!”
我皱起眉,问道:“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木指着坑底,悄声问道:“你们没看见吗?”
“底下那四个家伙,不肯让村长入坟……”
9.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什么四个家伙?坟坑里哪会有人?!”
“阿木,这可是村长的葬礼,你别胡言乱语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忽然有些冷啊……”
旁人听不懂阿木的意思,只是觉得内心发毛。
我的面色骤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木哥,它们在哪?”
阿木愣了愣,应道:“下面,就在下面啊。”
这般说着,他又趴下身凑近墓坑,“咦,怎么不见了?”
话音落下,爷爷的棺材随之落下。
拉棺的师傅们猝不及防,被拽的一个踉跄。
定睛看去,棺材已然落地。
即便过程有些诡异,可终归是能盖土了。
自始至终,没人看见阿木所谓的“四个家伙”。
不过我却清楚,爷爷身死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哪怕死后它们也不肯放过爷爷。
阿木仍趴在坟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刚刚还在呢,它们跑哪儿去了?”
见别无异状,一名拉棺的师傅走到三叔公身旁,问道:“阿公,现在还盖土么?”
三叔公正在犹豫,我开口道:“叔公,先把爷爷带回去吧。”
棺不落地,本就象征不吉。
三叔公见我表态,点头便同意了。
队伍下山回村,一路上的氛围有些诡异。
我本想找阿木问些事情,可是他却不知所踪。
爷爷死亡的隐情,我并不打算告知三叔公。
破除诅咒的事情,更没必要牵连这些亲戚。
漆黑的棺材被重新放回灵堂,我为爷爷上了炷香,然后便出了门。
夜幕已然降临,我在村内搜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疯癫痴傻的阿木。
从村头找到村尾,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前找到了他。
阿木扯着衣袖擦嘴,似乎刚蹭完饭。
我快步走近,叫住了他,“木哥,等等。”
阿木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些茫然,“你谁啊?”
平日里,我跟着爷爷学习古书,若无必要便不出门。
不常见面,痴傻的阿木自然认不得我。
即便有些无奈,可我也只好耐心地介绍道:“我是常乐啊,村长的孙子,你去过我家,咱们傍晚时还刚见过呢。”
阿木挠了挠头,“不认识,走开走开,我要回家睡觉了。”
这般说着,他就朝村尾走去。
我连忙跟上,循循善诱地提醒道:“今天是村长的葬礼,你记得不?”
阿木眼瞳上瞥,转了半圈后点了点头。
“傍晚放棺入土的时候,你还记得自己见到什么吗?”
我帮阿木回忆道:“那时候,你说坑底有四个家伙,托着棺材不让村长入土。”
听到这,阿木的脚步一顿,转头朝我投来怪异的目光。
我继续道:“想起来了吗?”
阿木点点头,应道:“四个灰白色的家伙。”
我呼吸一滞,追问道:“它们在哪里?该怎么对付?”
面对我迫切的目光,阿木却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回想灵堂上的棺材,我的内心一阵绞痛。
爷爷无法入土,我又怎能安心?
我拉住阿木的胳膊,正色道:“阿木,人们都说你很有本事,帮帮我好吗?”
“我们家还有钱,我给你钱行不行?”
阿木双唇微张,呆滞的模样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才憨笑道:“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我的脑袋一懵,父亲横死的画面涌现脑海,“你……你怎么知道?”
阿木吮着手指,没有作答。
10.
经过商议,三叔公决定择日再安排爷爷的葬礼。
亲戚们陆续散去,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送葬上山,放棺入土。
不知是三叔公请来的先生坐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次的所有流程全都非常顺利。
待葬礼结束,三叔公联合所有亲戚,给我留下笔钱。
离开前,叔公嘱咐我道:“乐乐,你爷爷辛劳一生,可也没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这笔钱你拿着,回城上学也好,种田耕地也罢,总之别走歪路就行。”
亲戚们各回各家,宅子变得空空荡荡。
我学着爷爷平日的模样,坐在门边,对于未来有些茫然。
即便心中清楚,四头灰白鬼不除,村庄就难以安定,可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夜色深沉,山风偏冷。
我搓了搓胳膊,准备起身进屋。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叫从村口传来。
“死人了!救命啊!!!”
我心中一沉,立马朝着声源方向狂奔而去。
片刻后,我就赶到一户人家门口,周边的村民们也陆续围了过来。
门没有关,一眼就能看见屋内的情形。
妇女怀抱男人,正跪坐在地呼救,很快有人进门查看。
男人面色铁青,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表情狰狞而扭曲,似乎生前看见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他的四肢逐渐僵硬,已然没了生气。
在我迈步跨入大门的一瞬,余光蓦然瞥见前院角落,灰白人影一闪而逝。
我瞳孔一缩,当即追了过去,探头将目光越过篱笆,再不见灰白鬼的踪影。
“死人了,要死更多人了。”
我回头看去,有村民把阿木带来了。
此时,他正走出人群,神神叨叨地重复说着同一句话,“死人了,要死更多人了……”
村民不解,七嘴八舌地问他什么意思。
阿木觉得吵闹,捂住耳朵大声喊道:“村长坏了规矩!要死更多人了!”
院内迎来片刻寂静。
紧接着,所有人齐刷刷地朝我投来目光。
建高楼;改村名;坏规矩……
11.
阿木的这番话,将我和已故的爷爷推上风头浪尖。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走出人群,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我。
“我当初就说过,不能坏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你爷爷糊涂啊!尽做糊涂事!”
此番言论一出,很快就引来其他村民附和。
“今年……不是已经死过四人了么?”
“这是第五个青壮了,难道还会继续死人?”
“村长两腿一蹬便撒手人寰,留下这烂摊子谁来处理?”
我能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正在点点变冷。
对我们家的态度,逐渐变得鄙夷厌恶。
可是,这些人明明什么都不懂,害人的是那些灰白鬼,而不是我爷爷!
我的胸膛起伏,憋着火气没处宣泄。
一阵调息,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方才冷声质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规矩,每年都死四个人,这到底算什么狗屁规矩?”
拄拐的老者叹了口气,苍老昏黄的目光看着我,“后生,你不知道,我们这块地方,古时是片战场。”
他抬起拐杖,点了点地面,嗓音低哑道:“千人坟,万人坑。”
从未听过的说法,令我有些错愕,回神后问道:“既然这么邪门,为什么我们村不搬走?”
村民们静默无声。
从他们的麻木的神色当中,我已能得知答案——祖训。
老者一阵叹息,目光投向屋内,妇女正抱着丈夫哀哭不止。
“每年都死四个人,就是因为底下要征兵。”
“你爷爷坏了规矩,往后……恐怕就不是这个数了。”
村民们陆续散去,我站在原地失神。
难道爷爷真的做错了么?
我转头看向屋内,妇女仍在哭泣,哭声惨惨戚戚。
一名男童走近,茫然的小脸遍布泪痕。
在他脸上,我似乎看见曾经自己的模样,思绪被拉回父亲横死那天……
唯有破局才能避免悲剧再次上演!
迷茫退去,我的内心再次坚定。
既然是战死的亡魂前来征兵,那我毁掉这处尸坑便是!
有一具便挖一具,有十具便刨十具!
待所有尸骸付之一炬,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邪祟胆敢作妖!
12.
月光皎皎,洒在村间的小路上泛起一层银白。
我没有回家,反而走向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茶馆。
这“茶馆”并非是传统意义上喝茶的地方,而是村里的棋牌室。
由一众赖子掌管,为村民们提供闲暇娱乐。
此时夜色已深,茶馆内只剩下清点营收的赖子们。
见我进门,为首的常裕便站起身,以夸张的语调道:“哟,这不是常乐小公子么?”
“怎么?你爷爷死了,敢来这种地方玩儿了?”
由于全村皆姓“常”,所以从辈分上讲,常裕还能算是我的兄长。
只是血缘极浅,论不上什么亲戚。
唯一打过的交道,便是他曾诋毁爷爷,我与这帮人打过几架而已。
我眉头微骤,有些不悦,“少阴阳怪气,我是来找你谈事情的。”
常裕愣愣一笑,不掩鄙夷道:“毛长齐了没?跟我谈事情?”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后道:“今晚,村口的守仁叔死了,你知道么?”
听我提起这事,常裕的面色顿时一沉,“还不是因为你爷爷那个老家伙?胡搞乱搞,惹得全村晦气!”
这一次,赤裸的诋毁并没让我生气。
我语气平静,没来由地提起道:“常裕哥,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二吧?”
常裕皱着眉,脸色愈发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阿木说,往后会一直死人,谁也保不准底下要征多少兵。”
指着自己胸口,我继续道:“下一个,死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一人。”
此话一出,所有赖子全都面露阴沉。
嘭!
常裕一拍桌面,冷声喝道:“你存心找晦气是么?现在可没你爷爷护着你了,说话给老子小心一点!”
面对一众气势汹汹的赖子,我没有半点慌张,耸耸肩道:“实话实说而已。”
兴许是看不惯我这副淡然的姿态,又或许是确实被踩到痛脚。
常裕已经提起棍棒,准备将我撵出茶馆。
见此情形,我便道:“我有个主意,要不要听听?”
常裕眯起眼,走到我的跟前。
虽然他没吭声,但已将意思表达出来。
要是我提的主意没有被采纳的价值,恐怕这棍棒就得朝我身上挥了。
“老人们不是说,咱村底下是万人坑么?”
“每年都有人死,就是因为下面要征兵。”
“那么……咱们把这坑刨了,把尸骨烧了,不就没有脏东西作祟了么?”
13.
茶馆内一片寂然。
赖子们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显然被惊得不轻。
他们如何都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么个疯狂又极端的主意。
渐渐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常裕,等他做出决定。
常裕依旧眉头紧锁,不过并非先前的气愤,而是出于震惊的不解。
缓了半晌,他才道:“你们家真是个比个的疯,你爷爷破坏规矩也就算了,你小子怎么也尽想些有辱先人的糊涂事?”
我闻言,挑眉道:“不然呢?乖乖等死么?”
常裕抿着唇,眼中神色明暗不定。
其余赖子同样如此。
作为村里的年轻一辈,他们何尝不想逃脱被选必死的命运?
只是自幼耳濡目染,才让老旧的观念根深蒂固。
既然无法反抗,不如多寻些乐子。
因而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去设想关于未来的任何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事可做的他们,正是全村最好调动的人。
改变与行动仅需一个契机而已,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我站起身,平淡道:“这事我一定会做,不过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等到下个死者出现,看死的人是自家兄弟,还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说完,我便离开茶馆。
今晚已经出现第五个死者。
按照村里的说法,规矩已被违反,还会有更多人横死。
这帮赖子总有不想失去的人。某些时候,这种情谊要比自身性命更加重要。
而我没有,自从爷爷离世以后,我便没有什么人可以失去了。
14.
七天时间过去。
第五个死者常守仁下葬。
当天夜晚,村里又有人莫名身亡。
次日正午,我正捧着碗面坐在门边。
正当我低头吃面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人匆匆走来。
正是村里的赖子头——常裕。
他的面色阴郁,神色有些萎靡,似乎昨夜没休息好。
“咱们进去说,这里不方便。”
话音未落,常裕就顾自走进我家,一点都不觉得生分。
我站起身,跟着走进家中,“随便坐吧。”
常裕也不客气,拉了把椅子坐下,于是我又道:“渴了的话,壶里有水。”
一把拎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了一口后,常裕才舒口闷气道:“昨晚死的人是我堂哥。”
我吃着面条,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常裕恶狠狠道:“奶奶的,底下那些死人还真把咱们活人压在脚底下踩了。”
“四个五个还不够,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他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狠色,“你之前说的事情,筹备得咋样了?”
我笑了笑道:“刨地挖坑而已,锄头铁锹家里都有。”
常裕皱起眉,冷冷道:“你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这事情可不寻常,要是遇上邪门的东西,你却没能力处理,我的兄弟们咋办?”
这番话已经表明他的意思。
只要我肯带头,他就能召集一帮兄弟跟着挖掘。
我咧嘴一笑,放下碗筷道:“常裕哥,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
\"整日翻看爷爷留下来的古书,研究对付邪祟的方法呢。\"
“只要脏东西敢冒头,弟弟我当场就给它灭了。”
常裕将信将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我。
见此情形,我便道:“你等着。”
说罢,我快步上楼,走入爷爷房间,取出一个黑布包裹。
带下楼后,我便将其摆上桌面,拆开后露出内部的物件。
桃木剑、八卦镜、五帝钱……
常裕一愣,诧异道:“嚯,你这架势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哪来的?”
我应道:“我爷爷留下来的,这几天打扫房间才发现。”
见常裕捏起一根漆黑的长钉,我便提醒道:“那是棺材钉。”
常裕当即丢了回去,直言晦气,“这东西不是挺邪门么?”
我将其收好,“棺钉可是镇邪的好东西。”
常裕看着我,“这些玩意儿,你真会用?”
我点点头,“当然了。”
常裕依旧半信半疑,“要不……我去叫上阿木吧,办事还是他靠谱。”
想了想后,我便道:“也行,不过这事情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毕竟,刨坟地可比建高楼、改村名更加直接。
要是让村民们得知,必然会极力阻挠。
常裕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论起耍滑头,全村没人比我们更会了。”
“我已经让兄弟们暗中打听,咱先定个地方,今晚就动手吧。”
无论要挖要刨,总不能把全村翻个底朝天。
这事得徐徐图之,不过事不宜迟。
一番商议过后,常裕便离开了。
至此,我和这帮赖子已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等夜幕降临……
15.
日头偏西,天色渐沉。
山间有薄雾升腾。
我坐在楼下,翻看爷爷留下的老书。
待到夜深人静,便有敲门声响起。
我起身开门,就见常裕扛着锄头,带着一众兄弟站在门外。
常裕一阵左顾右盼,压低声响道:“准备好了没?”
我拍了拍腰间挎包,一手拎起门边铁锹,随后便走出了门。
人群中,并不见阿木的身影,于是我对常裕问道:“阿木没来么?”
常裕摇摇头,应道:“我想了想,那愣子的嘴巴没个门,指不定得走漏风声,所以就没叫他。”
我心想也是,然后就在常裕的带领下,跟着队伍朝村庄西方行进。
一路上,他不时回头,行至村外半里地后,方才舒了口气道:“真特么刺激,长这么大,我还没干过刨坟的事情。”
月色偏冷,周遭草木丛生,被夜风拂过吹得哗啦作响。
常裕搓了搓胳膊,对我道:“这就是咱村附近最邪门的地儿。”
“你不在村里长大,不懂。”
“小时候,长辈都不让我们来这片玩,说有吃人的山鬼会抓小孩。”
“我们也打听到其他地方,下午过去踩了点,杂草太多、地势不平,施展起来有些困难,咱就先从这开始吧。”
虽说是帮游手好闲的赖子,但常裕这帮人认真办事的话,还是极为靠谱的。
不过,眼前这块平地的面积可不小。
要是没头没脑就开挖,指不定得忙到什么时候。
我从包里取出罗盘,内心默念古籍上的法咒。
这段时间以来,我已在家中试验过数次。
只要心存所念,意定神凝,罗盘便会对心想之物产生感应。
周遭一片寂然,唯有风吹草木不时作响。
赖子们全都屏息静气,守在一旁观望。
他们也想瞅瞅,我到底有什么本事。
片刻后,盘面中央的指针一阵颤动,下一瞬便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
我迈步前行,走了约莫二十米的距离,又见指针有序地转动起来。
一把将铁锹插入地面,我对常裕等人道:“就这里了。”
16.
树林间,铲地与刨土声持续响起。
众人皆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数轮换班以后,就已挖出三米多深。
灰头土脸的常裕皱起眉,对我问道:“你这法子靠谱么?怎么啥也没有啊?”
对此,我也不太确定。
如果说,村庄底下便是万人坑的话,尸骨应该不难寻找。
坑都已经挖得这么深了,怎么连截白骨都找不到?
我暗叹口气,“再挖挖看吧。”
话音刚落,就听坑底传来“锵”的一声,一道火花转瞬即逝。
常裕探着脑袋,对坑底问道:“诶,挖到什么了?”
底下的人很快回话,“这……石头?”
摸索一阵后,那人发出一声惊呼,“裕哥,这是石雕啊!”
我与常裕对视一眼,皆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疑。
“啥石雕?沉不沉?想办法搞上来!”
随着常裕一声令下,众人皆是开始忙碌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尊石雕才被拉上地面。
石雕约莫半米,一尊为虎,一尊为兔。
不显祥瑞,反而狰狞可怖,令人莫名心悸。
恰有一阵阴风略过,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有些不安。
常裕皱着眉,朝我投来目光,“这……?”
没能挖到尸骨,却拉出两尊石雕,这让我也大感意外。
通常用以镇宅的石雕,为何会出现在这?
谁埋的?目的为何?
疑惑充斥脑海,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这时,我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灰白。
心中警铃大作,我伸手探入挎包,指尖夹起三枚五帝铜钱。
“小心!”撂下一句,我便朝灰白人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