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躲不了,便战加入书架
程北书高中探花,为娶公主,一纸休书遣我下堂。
身怀六甲的舞姬,成为临安城最大的笑话。
但后来,公主府落败,程北书获罪下狱。
他残了身子,声泪俱下跪在我面前,求我给程家留一条血脉。
我眼尾轻挑,“我不过人尽可夫的舞姬,谁能证明这是程家血脉?”
一、
程北书高中三甲的喜报传来,我提着裙摆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本应撞上他胸前戴红花,高头大马地游街。
可那马背上的却不是他,是一名女子,眉眼生得极好。
程北书在前头牵着马,不时回头与她调笑,女子张扬地笑着,满脸明媚春风。
心底蓦地一沉。
“那是新科状元吗?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双喜临门,听说圣上已为他与当朝嘉宁公主赐婚,只等三书六礼一过,状元入朝之日,便是佳偶天成之时。”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自然就看不上我这出身贫苦,对他仕途毫无帮助的平民。
我抱着肚子回到房中,小桃正板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满脸同情和犹豫。
程北书那边派人来传话,递来一封休书,让我快些看了,按下指印,他要带回去复命。
以七出之条中的淫佚和无子为理由,遣我下堂去。
我云淡风轻地签好了休书,不怒反笑。
如此正好,他并不知道我已有孕,这腹中孩子便与他程家再无干系。
“那便,去父留子吧。”我抚掌大笑。
二、
我叫赵瑞雪,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遇见程北书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穿越回去。
可后来,被他寒门学子、饱读诗书、壮志未酬的人设骗得团团转。
偏他又生得丰神俊朗,我一条颜狗毫无抵抗之力,一来二去便被他诓骗得进了天仙楼。
在现代时,我是舞蹈学院出类拔萃的学生,在这儿成了天仙楼里首屈一指的舞姬。
成婚三年,我用日夜跳舞所得供他读书,送他上京赶考,到头来得到的只有一封休书。
他以“成亲三年无所出”休妻,却不知我在他离开临安赴京时便已有孕。
原本打算等他回来,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现在看来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本来就没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他不过是我其中一条出路,断了再寻便罢。
我抚了抚微凸的小腹。
“孩子啊孩子,如今只等你出生,阿娘便可以彻底摆脱渣男,踏上人生新征程。”
可是这日闲暇时,我在房中给孩子绣肚兜时,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天仙楼。
点了名要找我。
我站在二楼望下去,阵仗还不小,来势汹汹可惜全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高端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三、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嘉宁公主江晚宁,我那前夫哥的现任。
一袭掐金丝绣百蝶云裳,带着少女的娇俏,眉眼却勾人,美艳不成方物,引得天仙楼的恩客们投去目光。
“贱人何在?”她身旁的婢女朝楼上吼。
而后江晚宁便瞧见了我,就那种仇人相见不需要过多眼神的感觉。
她指着我,命人将我拉下来,扔在她脚边。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骂我不知羞耻,骂我一双玉臂万人枕。
“人尽可夫。”身边的婢女吐了口唾沫。
我全程都没有反驳,任凭宾客们嗤笑的目光环绕,众人指指点点。
闯入二楼的那群人匆匆跑下来,附在江晚宁耳边小声低语。
她脸上的神情从轻蔑转为愤怒。
俯下身,鲜红指甲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与她对视。
嘉宁公主柔美无双,果然名不虚传,一双眼秋水横波,让我这个临安第一舞姬自愧不如。
“东西在何处?”
“别逼本宫动手,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我露出惊恐的神色,瑟瑟发抖,目光中透着怯弱,唇齿都打了颤。
“不知公主要什么?民妇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民妇”二字如同尖刺,扎进江晚宁心里,她扬起巴掌“啪”地甩下,我当即跌坐在地。
迅速捂住小腹,弓着身子,以后背相对。
“你只是弃妇罢了。”她急着宣示主权,“那枚玉佩在何处?速速招来,免于受苦。”
原来是要玉佩,我低头勾唇一笑,抬眼时却是满眼惊恐。
“弃妇?”我努力直起身子,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不,北书是爱我的,他不会休弃我。”
又是重重地一巴掌,“你有什么资格叫驸马的名字?休书已下,纠缠还有意义吗?”
江晚宁扬起头,咄咄逼人地朝我伸出手。
我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那枚与程北书定情的玉佩,抬起头用目光作最后的恳求。
婢女夺过,交到江晚宁手里。
她趾高气扬地走了,离去之时,还不忘掀起桌上滚烫的茶壶。
沸腾的茶水飞溅过来,我伸手去挡,小臂瞬间红了一片,肉眼可见浮出一圈燎泡。
妈妈连忙过来拉我。
我摆摆手站起来,别过脸在无人处,笑了。
今日闹出的动静不小,天仙楼的宾客非富则贵,他们能认得我,自然也能认得嘉宁公主。
这当朝新封公主欺辱平民的奇闻逸事,落到皇帝耳朵里,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只要腹中孩儿无事,狗男女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我手里攥着的,从来不只有这一枚程北书送我的定情玉佩。
他们要战是吗?那便来吧,我无所畏惧。
四、
说起这位嘉宁公主,也不是多尊贵的身份。
不是正宫所出,也并非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只是先帝在民间游历是意外留的种,如今新帝封位,寻回幼妹加以封赏,不过是为了得个好名声罢了。
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却不懂得体谅民间疾苦,反而一副娇蛮小姐的做派,真是令人费解。
小桃敲门的时候,我正用长布条一圈圈地裹着肚子,为着不让人看出来我身怀有孕,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只是我没办法不这样做,嘉宁公主什么脾性,程北书一家子什么德行,我不是不清楚。
“等等,小桃你等等。”我迅速整理好衣衫。
小桃给我带来了好几个消息。
一是程北书终于苦尽甘来,受封正五品中散大夫,是个闲散官职,想来还是嘉宁公主撒娇求来的。
“哧”,我嗤笑一声,程北书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一清二楚。
能高中三甲算他好命,本来就没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好生活。
“这第二嘛,”小桃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猛地一拍我肩膀,吓得我整个人弹飞。
“公主与那渣男成婚第二日,便遭到了圣上的训斥和敲打。”
我听得津津有味,关于公主这几日如何闭门思过,原本高调张扬的公主府下人都收敛了许多。
这也难怪,本身这公主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而这第三点,偏巧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枉我筹谋这些日子,甚至生生挨下那壶滚烫的茶水。
圣上寿辰降至,天仙楼被召进宫中献艺,而我作为名动临安城的舞姬,则是被点了名。
小腹上缠着布条,无人知晓我腹中怀有孩子。
我的机会,终归是来了。
五、
天仙楼的吴妈妈与宫中尚乐坊的教头素有交情,这次的御前献艺也是她一手安排的。
临安第一舞,名动京城,连宫里的贵人也生出了兴趣。
时值深冬,京城虽未落雪,但殿内已点燃起暖香。
暖香熏人醉,丝竹乐声缭绕,我被簇拥在七八个舞姬的中央,一袭白色狐毛大氅,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眸色深邃,面如脂玉。
我熟练地旋身,抬眼,看向座上的年轻帝王,眼波流转,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娇媚和傲骨。
他的眼睛亮了。
仅勾一勾唇,在头顶抚掌,一声声节奏伴随着踝间金铃起舞,如痴如醉之间,我伸手扯落狐毛大氅。
仅着薄纱的曼妙身躯,牢牢吸引住了帝王的目光,与此同时,我小臂上的狰狞伤疤让他眉头一皱。
“大胆贱婢,敢扰了圣上寿辰的兴致!”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怒喝一声,周遭的乐声戛然而止,我见状立马惶恐跪下。
尚乐坊的教头从旁侧迎来,瑟瑟着跪倒。
我适时地落下一滴泪,抬起头,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向殿上那人。
“怎么回事?”圣上的愠怒稍解,却仍是皱着眉头,“好好的身子,怎么这么大一块疤?”
这时候,吴妈妈闻得此变故,匆匆赶来为我求情,却被侍卫们拦在了外头。
殿上的官员中,不乏天仙楼的常客,方才喝得微醺并没有认出来我,如今天子一怒,酒也醒了大半。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禀告陛下,让侍卫们将吴妈妈放进来说话。
与此同时,认出我的还有坐在高台两侧,正在你侬我侬的公主和驸马。
“奴婢见过圣上。”吴妈妈拉着我一同磕头。
天仙楼那日的来龙去脉,嘉宁公主是如何把滚烫茶水泼在我手上,如何巴掌伺候,仗势欺人,受害者现身说法,圣上看得更加分明。
言官站起身,“坊间已经传遍了,百姓们都畏惧嘉宁公主的跋扈。”
扎进少年帝王的内心的这些话,都在我的算计之中,包括将天仙楼受辱的经过,通过市井小儿的口口相传,发扬光大。
事到如今,风波的中心已经不在我身上,那对新婚夫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程北书用一种及其怨恨的目光凝视着我。
圣上让我平身,问了我的名字,我如实作答。
他说赵瑞雪,嘉宁公主为何要找你的麻烦?
我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是程北书曾经为了哄骗我供他读书,供他上京赶考立下的借据。
署名的位置,还印有他鲜红的指印。
他怕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装穷卖惨,甜言蜜语,使尽浑身解数哄我签下。
纸条递到圣上手里,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与你这卑贱舞姬立什么借据?”程北书急了,当庭要与我对质。
嘉宁公主使了个眼色,让婢女上来拉扯我,想捂我的嘴,却被圣上一声喝住。
“驸马的字迹,孤是认得的。”
“当日科考前三甲的考卷,都一一过了乾清宫。”
他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区区三百两孤替公主还了便是,为何要做出这么大的阵仗?”
“因为奴婢并不只是天仙楼的舞姬,而是当今驸马程北书的糟糠之妻。”
六、
当日江晚宁闯入天仙楼,本就是为了向我示威,同时为我那前夫哥取回当初与我的定情信物。
我特意将事情闹大,让她在天仙楼一众贵客面前欺辱我,故意引她说出我和程北书的关系。
就是为了这一日。
我与程北书的旧事,没有大张旗鼓,只在天仙楼草草摆了几桌,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
原本只有吴妈妈和小桃几人知道,如今基本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嘉宁公主的新婚驸马乃陈世美转世,为仕途顺遂抛弃糟糠,算不得良人。
传着传着,连带着他那正五品中散大夫的闲职都变得不光彩,三甲之名也名不正言不顺。
圣上听着言官一字一句禀告,眉头越蹙越紧,程北书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密。
我与吴妈妈一同被领下了殿。
还没有回到天仙楼的卧房中,圣上的雷霆旨意便传了下来。
怜我境遇,百两黄金送入天仙楼;作为补偿,一幅御笔手书挂在天仙楼的正中央。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
盛赞我的一舞翩若惊鸿,蜿若游龙,同时对公主的蛮横之举只字不提,是恩赏,是弥补,也是威胁。
若我收下,便等同于与陛下达成封口协议,我与程北书那些旧事一笔勾销。
“奴婢,谢过圣上恩典。”我盈盈拜下。
既能收了银子,又能跟渣男撇清关系,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圣上的意思,奴婢心中明了,定不会再让圣上为难。”
自那以后,天仙楼门庭若市。
程北书被贬官,江晚宁被禁足公主府的消息递进来时,临盆之日迫在眉睫。
我再裹不得小腹,身下流出猩红的血,推门而入的小桃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忙就要往外跑。
“慢着,别张扬。”我叮嘱她,“叫吴妈妈来,快些。”
吴妈妈也被我毫无血色的脸吓了一跳,但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一时间也明白了我隐瞒有孕的缘由。
她迅速找来稳婆为我接生。
几近力竭之时,我扯住她的衣袖。
“公主府的禁足令,持续到何时?”
“明年初夏。”
够了,小半年时间,够我保住这个孩子长到半岁。
当公主回过神来想对付我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七、
江晚宁解除禁足那日,马不停蹄便派人来天仙楼蹲我。
可我早已带着小桃和长安离开,长安是我给孩子取的名字,寓意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吴妈妈守口如瓶,楼内还挂着圣上御笔亲题的书卷,那些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走了,带着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和圣上赏赐的三百两黄金,在临安城郊外买了一处不算大的宅子。
还连带着购置了城外一家酒楼,取名嬛雅集。
楼内上至掌柜,下至跑堂,全都是无家可归,被丈夫休弃无处可去的女子。
那处酒楼,我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看中,但本朝律法有令,不可以单身女子名义购置任何产业。
腹中的孩子帮了我很大忙。
或者说这是程北书做的唯一一件好事,给我留了个种,让我能以寡妇的身份拥有自己的事业。
嬛雅集打着女性自强的名头,吸引了许多女性宾客,还有一众喜好风雅,八卦之心拳拳的文人墨客。
赵长安长到一岁,便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路,时不时开口牙牙,磕磕绊绊地唤我娘亲。
我从不在嬛雅集出现,但凡要抛头露面的事都一应交给掌柜的去干。
偶尔同小桃出门采买,皆以男装示人,在外人眼底,小桃才是嬛雅集的幕后老板,而我是她的随从。
本以为这一世都不必与那两个人再次相见。
可我错估了命运这东西,也高估了临安城地界的大小。
有些事情没有到终结的时候,老天爷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总会让恶人得到他还有的报应。
当然在此之前,我也不介意受点苦。
八、
再次遇到程北书,是在集市上的某个茶座。
小桃听说书听得入了迷,非得拉着我一起坐下,长安正是坐不住的年纪,在一旁闹腾不已。
我费尽力气用拨浪鼓安抚他,却还是无补于事,一声响亮的啼哭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其中便有令我熟悉又讨厌的目光。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虽然年岁长了,但还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小桃,渣男。”我压低声音,扯了扯小桃的袖子。
她扭头一看,惊得差点没打翻茶杯。
“别慌。”我先镇定下来,“按原来说的做。”
她心领神会,猛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大把铜板,往空中抛洒。
一时间,漫天飞雨洒金钱,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开始纷纷俯身捡钱。
趁此机会,我俩转身开溜,程北书想追上来一探究竟,却被人群挡住了去路。
原来郊外也已经不安全了。
“渣男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小桃气喘吁吁地埋怨着。
我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长安毕竟是程家血脉,若是被程北书找到,怕是又要闹上一场。
“这嬛雅集怕是得先歇业一段日子了。”小桃有些懊恼。
可我并不这么想。
若是此时关闭嬛雅集,定会引起前来寻我的程北书注意,顺藤摸瓜迟早查到背后之人。
且嬛雅集内都是身世可怜的自家姐妹,如何能说歇业就歇业?
我当即否决了小桃的建议。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我只能去那里。
“哪里?”小桃一头雾水。
“天仙楼。”我目光笃笃,“小桃,咱们该回去看看吴妈妈了。”
“回到我的主场去,我要直面风暴。”
“为了长安,为了我们以后安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