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启城为首，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张福客客气气地开口询问：“沈家大小姐和沈奉仪何在？”

沈锦兰满脸喜色，忙不迭地开口：“在！”

沈锦惜心跳猛的顿了一下，趁着抬头的时间飞快瞥了眼，张福茶色的罩衫上，领口和袖口的位置有约一掌宽的红边，这是御前当差的太监特有的。

张福这才挺直了背脊，昂首传口谕：“传陛下口谕，赏沈奉仪鎏金桃花簪一枚，沈大小姐棋艺精湛，特赏棋具一套！”

宣旨过后，张福恢复太监特有的微微低头含胸的身姿，“两位谢恩吧！”

两人俯身拜谢之后，身后的蓝衣小太监便捧着东西送到了两人眼前，看着两人亲自接过，嘴里的吉利话一串一串的。

沈锦惜随手给了银子做赏钱，沈锦兰却只顾着端详手中的匣子，原本的悲伤一扫而空，已然被这华丽的金色晃了眼，似乎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

这匣子是朱漆硬木为底，四周和边角采用银烧蓝葵花纹样，精妙非常，只看这匣子也知必定价值不菲。

反观沈锦惜手中的盒子，虽然大些，可只上了一层薄漆，拿铜扣锁着，通体没有半点装饰。

三姨娘也擦了眼泪，露出了喜色，瞅见了沈锦惜的动作，也欢喜地跟着给了银子。

沈启城的脸色都红润起来，往太监这边一打量，就知道张福是老大，也顾不得巴结之嫌，狠狠心掏了十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张福拿了钱，暗地里一掂量，脸上笑更深了，“沈奉仪这可是宫里独一份的，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呀！”

“劳累公公吉言，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白……”沈启城压低了声音，见张福并没有不满，才悄声道：“陛下既然愿意给奉仪多一分颜色，为何偏偏破例只给了个奉仪？”

张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猜的！”

沈启城自知失言，连忙附和，身子压得比张福更低，“是是是，下官失言。”说着话，又往人手上塞了五两，笑的谦卑。

张福这才贴着沈启城半是提点半是恭维道：“沈大人，您放心，您的福气在后头。”

说这话的时候，张福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站在后面的沈锦惜，他的师父德善可提点了，这份赏赐主要是冲着她来的，这个得意洋洋的沈奉仪不过是顺带捎上的。

送走了张福，沈锦兰也到了该上轿的时候。

沈启城心里还思量着张福的话，参不透是否别有什么深意，沈锦兰拜别父母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只顾着看沈锦兰欢欢喜喜插在头上的金簪。

只是鎏金，自然比不得足金贵重，可就图样上一看并非别具一格，做工也不过平平而已。说句冒犯的话，装金簪的匣子都比这根簪子值钱。

沈锦兰满面春风，还故作亲热地拉过沈锦惜的手，“多亏了姐姐，若没有姐姐，我哪有今日？”

沈锦惜瞥了眼做工粗糙的簪子，也不知道萧祁煜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玩意，看向沈锦兰的眼神也透出了怜悯，“二妹妹好福气。”

明明是好话，可被沈锦惜这么不急不缓地说出来，满满的讽刺。

沈锦兰见不到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贴近了她，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沈锦惜，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面前称我一声娘娘！”

沈锦惜点头，认可了这句话。

“会的，只是我们恐怕没有再见之时了。”沈锦惜勾唇一笑，语气真诚：“祝愿沈奉仪得偿所愿！”

教养嬷嬷忍不住催促：“时辰到了，奉仪请吧。”

沈锦兰这才昂首挺胸，深吸了一口气，坐进了轿子里。

沈锦惜看着小小的方顶小轿在灰石路上走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长久压着心里的事也勉强放下了，这一次，她彻底改变了命运的开始。

——

累了一天，沈锦惜服侍老太太用过汤药，回了正房正撞上沈夫人派人去请她。

正疑惑，却看到了沈启城端坐在桌前，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视角稍稍下移，桌上放着的，正是今日赏赐的棋具，此时已经被打开了。

听见动静，沈启城回过身来，手上捏着一颗棋子。

特产南地的云子材质，质地细腻圆润，坚而不脆、沉而不滑。特别是黑子，俗话称其“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

此刻沈启城正举着棋子对着烛光看，棋子周身散发出幽蓝而碧绿的光彩，映照的沈启城的眼睛里仿佛都跳动着躁动的光，沈锦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惜儿。”沈启城的语气温和。

沈锦惜俯身行礼，“父亲。”

沈启城起身扶她，拉着一同坐下，“父女之间哪里需要这么生分，快坐！”

“陛下御赐的套棋具可真是极品，听丫鬟说你都没打开来看一眼？”沈启城状似随意，将棋子放回原位，眼睛却紧盯着沈锦惜的脸。

沈锦惜微微一笑，“御赐之物，哪里能拿来用，只能供起来的。”

“陛下为何要赏你？”这次语气急了些。

沈锦惜从容应答道：“说来也巧，那日在池府正遇上陛下微服私访，池公子在花园和陛下对弈，池小姐带了咱们看热闹。”

“陛下问起，池小姐介绍说女儿是她的闺中好友，女儿也是沾了池小姐的光。”沈锦惜神色自如，眼神坦然地看着沈启城，将事都推到了池以宁身上。

沈启城没有继续深究，而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女儿的肩头，“惜儿，你的婚事父亲会从长计议，必定要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这一句话，说的沈锦惜通体冰凉。

萧祁煜别有用心送来这份礼物，就是在暗示，他对自己有意。

沈启城虽然不能完全领会，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重新衡量沈锦惜的价值，不会轻易松口把她许配出去。

——

乾清宫

张福从宫外回来，第一时间向师傅德善复命，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

“沈大人竟然还毫不知情呢，还以为是沈奉仪得脸，做父亲的竟然眼盲至此。”张福把沈启城的孝敬银子递给德善，“徒弟就稍稍提点了一下……”

“不该说的别说！”德善拍了他的脑袋，“说了多少次了，宫里，要多看少说！”

“师傅放心，就是几句吉利话！徒弟知道分寸。”

“你懂什么，沈小姐指定是特意瞒着家里。”德善想着沈锦惜遇见圣上的情景，活像见了猫的耗子一般。

“为什么呀？这是大好事呀！”张福纳闷，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呢！

“就是因为她不乐意，陛下才上赶着！”德善露了个笑脸：“暂时不待见陛下可以，可若想另嫁他人，陛下指定不能答应。”

这赏赐一送，池家和沈大人都该知道好歹，就是小池大人再喜欢，池家长辈也不会容他胡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