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萱本来以为左辰会说些“必不敢忘恩负义”的话，结果他听完后没有任何表示，开始吃第二碗饺子和第三张饼。

慕瑾萱撇撇嘴，继续啃她的鸡爪子。

夜幕降临，慕瑾萱把床让给左辰，自己在坚硬的炕上硌得浑身疼，翻来覆去睡不着。

左辰也没睡，从他的呼吸声中慕瑾萱就可以判断。

“左辰，”慕瑾萱喊了他一声，“你睡着了吗？”

“没有。”

“冷不冷？”

临睡之前他已经退了烧，但是慕瑾萱害怕还会有反复。

左辰说：“不冷，不难受了，被子给你。”

他在黑暗中仿佛也能视物，一床被子被准确地扔到了慕瑾萱身上，把她结结实实盖起来。

这也是她唯一一床被子。

秋天的夜里还是寒凉，慕瑾萱想想道：“那你把褥子扯起来，铺一半盖一半。”

左辰“嗯”了一声。

被子给了她，那些仿佛她身上带着的淡淡药香也散去不少，让他怅然若失。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而茫然。

两人都睡不着，慕瑾萱道：“咱们来讲鬼故事吧。”

从前大学宿舍里，几个人晚上经常讲鬼故事吓唬彼此，前世的记忆渐渐远去，慕瑾萱固执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自己在的时候，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的。但是现在她屋子里睡着个高大的男人，即使身有残疾，仍然让她倍感安心。

“我没听过，不会讲。”左辰道。

慕瑾萱翻了个白眼，忽然变了话题：“左辰，你从前是武将吧。”

左辰一惊，随即“嗯”了一声。

“看你筋骨就像，而且你虎口、掌心皆有硬茧。”慕瑾萱得意地道。

虽然握笔也有茧子，但那不一样。程宣的手，也握剑，但是很少，所以他的手很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而左辰的手掌很大很硬，泛着健康的血色，指节也更粗，硬朗有力。

这个男人，每个细节上都透着硬朗之气。

左辰以为她会继续说，但是慕瑾萱却把话题又转回去，开始给他讲《倩女幽魂》。

讲到控制小倩的树精姥姥时，她故意发出怪笑，结果左辰没吓到，她自己被自己吓得毛骨悚然，上下牙都开始打仗，艰难地讲完了故事。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睡了。”慕瑾萱没出息地用被子捂住头。

结果她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蔫蔫的，懊悔道：“再也不说这些了。”

左辰却道：“鬼也好，妖也罢，都有善恶之分。人心险恶，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排挤鬼妖？”

慕瑾萱讶然，他竟然有这样的觉悟，不觉得人鬼殊途，孺子可教。

“就是。”她附和着道，又打了个哈欠，“我把剩下的饺子和饼热一下，将就着吃。今天是初五，镇上赶集，我去卖草药，再买些东西回来。”

她在左辰的灼灼目光中，从椅子腿里掏出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狡黠道：“我藏钱的本事一流。”

只是可惜了，她从程家出来的时候，一文钱也没带出来。

不过没带出来也好，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左辰微笑，深棕色的眼眸似乎有揉碎的星光，熠熠生辉。

“呀呀，左辰，”慕瑾萱像发现了新大陆，“你竟然还有酒窝。”

她泄气地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嘴角：“我都没有。”

但是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这是左辰心中没说出来的话。慕瑾萱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左辰觉得像秋日的暖阳，温暖而不刺目。

说了几句话，慕瑾萱跑出去打水洗漱。

左辰想起昨夜她的梦话，陷入了深思。

半夜时候，慕瑾萱睡梦中哭喊道：“是我错了，是我不自量力，我真的错了……”

她还喊了许多，左辰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

有一阵，她扑腾扑腾，大口喘气，像落水一般，他想起白天她曾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落过两次水，明白其实她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淡定。那两次惊心动魄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然而，最让左辰心有所感的是，她说她要回去“吃鸡”，而且不止一遍，口气十分激动，像，像真的在围追堵截地……狩猎！“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欢呼声，由衷散发出来的高兴……

对自己的断骨胸有成竹，喜欢吃鸡，超乎常人的嗅觉，能随随便便变出冰来，故意用灵异故事试探自己……

左辰一桩一件地联系起来，心中竟然大胆拼凑出一个猜测——难道，慕瑾萱真的是非我族类，是狐狸所变？

这个世界，也有很多文人狐狸精相恋的故事，虽然没有慕瑾萱讲述得那般曲折和动人，但是也并不罕见。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左辰觉得自己关于慕瑾萱的许多疑问都能解决了。

是了，她异想天开，连买相公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那般灵动狡黠，对男女大防，流言蜚语都不在乎，唯有这点可以解释了吧。

慕瑾萱若是知道他脑洞大开，一定会一瓢砸过来：狐狸精你妹！

吃过饭，狐狸精，不，慕瑾萱揣着银子背着药筐出门，刚要嘱咐左辰什么，就见他站起身来：“我陪你去。”

虽然他眼下不烧了，但是慕瑾萱还是迟疑：“镇上有好几里路，你还是别去了。”

左辰却不容辩驳地跟着她。

慕瑾萱叹了口气：“你若是非要去，咱们就去坐豆腐王的牛车。这样也好，让人知道我有相公，省得祖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豆腐王生意好，赶集的日子中间都要回来拉两趟豆腐，顺便拉人赚钱，一个人两文，倒也公道。

经过昨天一众妇人的宣传，村里的人现在都知道慕瑾萱嫁了个京城的相公。

虽然是个跛子，但是皇城根下来的，大家都很好奇，因此上了牛车后，众人都忍不住往左辰身上瞥。

左辰目不斜视，不着痕迹却又小心翼翼地护着慕瑾萱不被人碰到。

慕瑾萱从前不喜欢坐牛车，就是因为十分拥挤，而且车上抱着孩子坐在她对面的妇人，撩起衣服就当众喂奶，弄得她十分尴尬。

现在有了左辰的呵护，牛车之旅变得十分愉悦，顿时觉得解放了双腿，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