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嫣听到“入宫”两个字，没忍住避退了半步，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瑟缩着。

管家正焦心呢，无知无觉催促道：“大小姐，您快上轿吧？”

苏暮嫣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人反而往马车里挪了些。

苏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嫣儿？”

苏暮嫣深吸了一口气，不想露了怯，由青町扶着下了马车，才站定，便瞧见张福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苏小姐安！”

苏暮嫣微微屈膝行礼，低头掩饰眼中的情绪，“张公公好。”

张福客客气气地扶起她，“奴才当不得，小姐客气了。”

张福是御前的人，殿前太监是正六品，这样的姿态是抬举苏暮嫣了。

“苏小姐，奴才奉命接小姐入宫。”张福抬手指了指台阶下的软轿，“您请吧。”

苏暮嫣水盈盈地眸子看向张福，脸上带了疑惑，“敢问张公公，是奉谁的命？入宫……又是所为何事？”

“回苏小姐话，顺御女身子不适，陛下特意开恩，召您入宫陪伴。”张公公稍稍加重了“陛下”二字。

“二小姐病了？严重吗？”在门口的三姨娘听着急了，连忙追问。

张公公却没给她正眼，依旧看向苏暮嫣，轿夫也压了轿子等着苏暮嫣上轿。

苏暮嫣飞快地扫了眼三姨娘，“张公公，三姨娘是顺御女的生身母亲，入宫侍疾，还是亲近之人更合适。”

三姨娘面露喜色，期待地看着张福。

张福不为所动，冷冰冰地转向三姨娘，“宫里是讲身份、论规矩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踏足的。”

一句话，说的三姨娘脸上血色尽褪，这就是说她上不得台面。

“苏小姐，奴才也是替主子当差的，小姐就别为难奴才了。”

张福怕再出了什么岔子，手势一打，轿夫抬着软轿停到了苏暮嫣跟前。

“也不必收拾了，宫里都提前备下了，苏小姐请吧。”

即便知道要去的无异于龙潭虎穴，苏暮嫣也只得低头钻进了软轿之中，轿帘一放，视野就暗了下来，轿子里头压抑的她心慌。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是苏月茵得势后的羞辱，抑或是君祁湛不怀好意的试探。

无论是什么，她不会再妥协地做那只娇滴滴的金丝雀，傻乎乎地钻进君祁湛手里的牢笼。

张福一声吆喝：“起轿！”

青町赶紧紧走几步跟上来，张福却抬肘拦住她，“青町姑娘，宫里不同别处，你不必跟着。”

青町不肯，苏暮嫣掀开窗帘，微微探出头来，“青町，你留下罢，照顾好老太太和夫人。”

“我知道的，小姐放心！”青町垫着脚，高声答应，眼睁睁看着粉底织花的软轿走远。

——

穿过小半个京城，纷杂混乱的街市，吆喝来往的货郎，和街道两旁热火朝天的铺子，一一从眼前略过。

苏暮嫣望着轿外出神，这是她前世作为深宫妇人从未见过的世界，热热闹闹、有血有肉，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喧嚣的街市中，苏暮嫣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苏暮嫣透过轿帘的缝隙瞧见了皇宫巍峨的宫墙，轿子从西华门进入后停了一会儿，换了小太监来抬轿，顺着石板路往内宫去。

约摸又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轿子平稳的降落下来。

隔着帘子传来了张福的声音，“苏小姐，到地方了。”

苏暮嫣眼前光亮一闪，小太监殷勤地卷起轿帘，张福躬身递过来手臂，“奴才扶您。”

一旁的小太监眼神微妙，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苏暮嫣。

忍不住暗自思忖着，张福可是御前大总管常顺的徒弟，这是哪位主子这么大的面子，也能让张公公亲自来搀扶？

苏暮嫣迟疑了一瞬，还是领情地搭着张福的小臂下了轿子，站定后就收回手，垂首道谢：“多谢张公公。”

张福收回手，引着苏暮嫣向前走，解释道：“苏小姐，内宫里妃嫔五品才人以上才可乘轿，命妇亲眷若无特许不可乘轿策马，辛苦苏小姐走一段路。”

苏暮嫣点头表示理解，眼神投向了好似没有尽头的宫道，宫墙红的扎眼，脚下的石板冰的沁人。

这条路她只走过一次，就是前世入宫那一遭，是一条真真切切的不归路，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踩上来，想必也少有人能走第二回。

妃嫔一旦入宫，除非跟随皇帝出巡，否则这一生都不得踏出宫门。

“苏小姐，小心脚下。”张福见苏暮嫣满怀心事，低声提醒，再次将手递了过来。

苏暮嫣一抬头，是宜秋宫蓝底金字的门匾，到了。

收敛心神，苏暮嫣一手微微提起裙摆，一手搭着张福的手臂，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是苏小姐吧？”一个青衣直裾宫装的小宫女迎了上来，白白净净的，瞧着年纪比苏暮嫣还轻。

似乎是被张福吓着了，小宫女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行礼，“张公公，奴婢来吧。”

张福点头，问道：“侧屋都收拾好了吗？”

“张公公放心，奴婢早早就布置好了，只等苏小姐。”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托着苏暮嫣的手，将她引入了偏殿，“奴婢是顺御女的贴身宫女巧心，苏小姐有什么缺了的、不合心意的，尽可吩咐奴婢。”

巧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与苏暮嫣一打照面，她就认出来了。苏月茵邀宠那晚，妆容打扮就是比照着眼前的苏暮嫣来的。

再往下，她就不敢想了。

苏暮嫣并不在意，随意落座下来。

倒是张福挑了些错处，巧心一一应下后，张福这才向苏暮嫣告辞。

张福前脚刚走，一个与巧心同样打扮的小宫女就进来了，昂着下巴，“巧心姐姐，主子召苏小姐过去呢！”

巧心眼神躲闪地上前来扶苏暮嫣，“苏小姐，奴婢扶您过去吧。”

苏暮嫣心里奇怪，巧心是苏月茵的亲近之人，怎么对自己怯生生的？并未放在心上，起身去了苏月茵的寝殿。

苏月茵的房间和她本人一样，处处是花鸟装饰，极力虚张着浮华的架子。

苏月茵坐在软塌上，身上穿着烫金织花长衫，外罩嫣红金扣比甲，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高束起来，鬓上最显眼的位置上插着一只三尾凤钗。

即便浓妆艳彩，依旧掩不住消瘦下来的双颊，看来确实是吃了苦的，许是真病了。

苏月茵也忍不住打量着苏暮嫣，心里不屑。

苏暮嫣嘴上不媚权势、清高自持，现在却盛装而来，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偏偏陛下被她迷了眼。

苏月茵挺直了腰杆，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大姐姐，见着我，还不行礼？”

苏月茵朝巧心使了眼色，巧心却傻愣愣站着，还是巧玲巴结地开口提醒苏暮嫣，“苏小姐，您虽然是长姐，可现在咱们主子是御女，见着御女，您该行礼问安才是。”

苏暮嫣没有过多纠缠，从善如流地屈膝行礼，“请顺御女安。”

苏月茵看着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就来火，即便自己站在高位了，苏暮嫣依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变本加厉道：“大姐姐错了，第一次见我，大姐姐应该行跪拜大礼，宫里是讲尊卑的地方，大姐姐平日里是最重规矩的，应该知道才是。”

巧心抬了抬头，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

“大姐姐，入宫当日我便说过，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