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先冷了脸，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花枝招展的三姨娘，“过几日就要抬进宫了，现在不紧着学规矩，乱跑什么？”

三姨娘还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老祖宗也疼一疼二小姐，二小姐也是可怜。”

三姨娘说着像模像样地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此次选秀，除了皇后的亲表妹封了六品宝林，就只有董将军的嫡女和池小姐位份最高，二小姐位份卑微，若无人庇佑，在宫里如何活得下来呀？”

三姨娘知道过不了老太太这一关，暗自懊悔这段时间疏忽了晨昏定省，好在柳汲安还没有表态。

“大小姐，您最是善良懂事了，怎么忍心……”三姨娘调转枪头，可怜巴巴地向柳纭澜开口。

“殿选当日，二妹妹就强抢了我的衣裳首饰，让我因为御前失仪落选。”柳纭澜打断了她的话，“三姨娘觉得，我还不够懂事？”

柳纭澜最厌烦“懂事”这两个字，从小到大，父亲都告诉她：你是长姐，要懂事一点。她忍让了半辈子，到死都被拖累着，也没能为母亲换来哪怕一天的安宁日子。

三姨娘愕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柳纭澜，想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老实温顺的人会这么跟她说话，而且还当着柳汲安和老夫人的面。

“姨娘不是这个意思。”三姨娘很快反应过来，眼里的泪马上就聚集起来，楚楚可怜地望向柳汲安，“老爷，我只是想着二小姐如果能结交池小姐，往后也能在宫中为老爷出一份力，回报老爷的疼爱。”

柳汲安对三姨娘的感情还是在的，他是农家子，三姨娘是一个乡绅财主的女儿，在中举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又是娇俏会来事的性子。

而且自从纳了三姨娘，柳汲安就转运了。多年不孕的柳夫人生了个女儿，三姨娘进门后一年就生了柳非烟。

更难得的是，柳非烟九岁那年，一个云游道士算过，说她是个福星，能给他招儿子。恰巧有个窑姐说怀了他的孩子，柳汲安本来都没打算留，听了这话才上了心了，结果生下来竟然真是个儿子。

“纭澜，姐妹之间何必争一时之气，你是长姐，肚量要大些。”

柳纭澜早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了，任由他把仁义亲情挂在嘴边，不发一言。

柳汲安一时有些下不来台，脸色难看起来，俨然在发作的边缘。

“老爷，大小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您还是不要强求。”三姨娘心里偷笑，还假惺惺地往柳纭澜眼前凑，“大小姐您别生气，是我的不对。”

“岂有此理！”柳汲安本就为柳非烟封了个奉仪的事恼火，又被大女儿无视，气血上涌，“面对长辈，你的规矩呢？”

柳纭澜不想再多费口舌，起身对三姨娘行了一礼，“三姨娘说的是，是纭澜失礼了。”

三姨娘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浮上嘴角，柳纭澜紧接着就是一句话，“纭澜没有规矩，自请闭门思过，不便出门。池小姐的约，二妹妹既然想去，就自己去吧。”

柳纭澜本来就不想再和池明悦有任何牵扯。

三姨娘脸上一僵，求救的目光投向柳汲安，这回也不敢继续惹恼柳纭澜，怕她真的闹脾气，坏了大好的机会，“大小姐，老爷最看重您了，哪里舍得您受苦。”

三姨娘余光打量着柳纭澜，转眼地功夫就满脸歉意地轻轻打了自己的嘴，“是姨娘不会说话，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事情都可以商量……”

吃茶的时间，三姨娘妙语连珠试图哄得柳纭澜心软，说的老太太心烦，揉了揉脑袋叫散了。

这事也不了了之了，三姨娘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柳汲安冷着脸拂袖而去。

柳纭澜对父亲的冷眼视而不见，自顾自扶着母亲回房，屁股才挨着椅子，三姨娘又来了。

这回阵仗很大，丫鬟抬着几箱子的东西，三姨娘开门见山，“大小姐，只要你愿意帮烟烟引荐池小姐，您要什么，尽管开口。”

原先三姨娘不晓得厉害，光顾着高兴了。近日一打听，入宫的秀女名单里数柳非烟出生最低、位份最卑，又听闻了董家小姐如何跋扈，现在只担心柳非烟要遭罪。

仪儿把箱子打开，都是三姨娘的私货：绫罗绸缎、珠花首饰，本来是打算给二小姐带进宫的。

三姨娘见柳纭澜没有反应，狠狠心，从衣襟里取出薄薄的两张纸，放在了柳纭澜面前的桌角，“大小姐，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放在柳纭澜眼前的，一张是铺子的房契，另一张是签字画押过的转让协议。

柳纭澜这才正眼打量她，三姨娘才过三十，柳非烟有六分长相随了她。虽然脸颊不复饱满，从前的杏眼也凹陷进眼窝，但明艳的五官依然韵味犹存，偏高的眉骨和细长的眉毛让她起来就精明厉害。

三姨娘知道事情有余地，坐下来诚心劝告：“大小姐，您已经十八了，错过了今年的选秀是不可能再有机会进宫的，您帮二姑娘一次，我保证，二姑娘在宫里过得好，对整个柳家只有好处……”

话没说完，柳纭澜看她的眼神充满悲悯，三姨娘一脸莫名其妙。

“三姨娘，我只问一句。”柳纭澜正色开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您确定，二妹妹想要争宠，绝不后悔？”

三姨娘以为柳纭澜被劝动了，迫不及待道：“姨娘保证，绝不后悔！”

“好！”

柳纭澜爽快地答应了，姐妹一场，她既然心甘情愿去送死，柳纭澜愿意送她一程。

她的婚事也该尽早定下来，最好能离开京城，在柳家彻底被卷进泥潭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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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赴约的日子，柳纭澜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藕色罗裙被腰带掐出纤细的腰身，妆容恰到好处，头饰也以琉璃玉石为主，避开了金银两色，搭配着鬓间一株海棠花，衬着白腻的脸庞既温婉又带着三分娇艳。

柳非烟被姨娘好好教导了一番，早早便等在门口，听见动静就给上前来给柳纭澜问好：“大姐姐。”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一路清净地到了池府。

递了帖子，管家面带笑容地请柳纭澜等人下车，才一进府门，池明悦便迎上来了。

“柳姐姐！”池明悦再见到柳纭澜依然觉得眼前一亮，虽然打扮并非隆重，却浓淡正相宜。特别是那一双眼，隔着人看过来，仿佛清风流水一般，多情又无情。

柳纭澜再见池明悦，心中依然泛起波澜，浅浅一笑，行了平礼，“池小姐。”

池明悦笑容满面地伸手来牵柳纭澜，才注意到柳纭澜身后的柳非烟，面带疑惑，“这位是……”

柳非烟的心不自觉提起来了，她一贯张扬浅薄的性子，进了这高门大户忍不住生出胆怯，对大姐姐的泰然自若很是羡慕。

柳纭澜并未为难她，嘴角含笑，动作自然地将柳非烟拉过来，顺势避开了池明悦的手，“这是我的二妹妹，非烟，闲来无事便一同来府上叨扰了。”

“见过池小姐。”柳非烟赶紧见礼。

池明悦为了哥哥难得的铁树开花，对柳家的家事略有调查，对柳非烟的笑容淡了些。

池明悦带着姐妹二人先去园子里赏花喝茶，借着上点心的功夫小声问管家，“母亲那边准备好了吗？我带柳姐姐去见她。”

管家正想说这事呢，把池明悦拉到一边，“小姐，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