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锦之前信誓旦旦，在裴寒钰面前放话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但是实际情况，其实复杂得多。

就比如寒门弟子要从童试开始考起，所谓童试，也叫童生试，有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相当于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

考进院试合格了就是秀才，才能进入学府继续深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换句话说，秀才已经是现代的大学生了。

而只有秀才可以继续考举人，考状元，也就是得读完大学才能再考研究生、博士、博士后。

所以在古代当官，对学历的要求非常严苛。

贵族家出身的书生可以直接入学院念书，根据举荐名额从乡试考起。

虽然沈希锦有自信，因为她在现代的学历也是博士后，只是到了古代考科举，专业不对口罢了，好在学习思维和经验还在，就是要重新捡起新的知识点。

毕竟这科举，就是寒门子弟几乎唯一的鲤鱼跃龙门的途径，她一定不能放过。

但这种登天路也是难上加难，被世家贵族子弟们围堵阻拦和垄断。

因为最好的教书先生在江东富宅，最灵通的政治风向在京城权阀，教学资源、考试信息全都是封闭的。

四书五经六艺、笔墨纸砚乐器，样样金贵。

一言以蔽之，沈希锦，没钱。

以前，沈娘子带着沈希锦住在田庄里，她还是读了蒙学练过字的，后来沈娘子自己时刻挂念着要被接回江东，完全不管理，下人们心不安分，没过多久就败了庄子。

沈家当然不会再打钱过来。

所以后来沈希锦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

她要是想重新开始，参加今年的童试，就必须先请个先生开小灶补课，正常入学根本来不及补充知识点。

起码好歹要把书写工具备齐了，再熟悉考题和考试范围，否则那就是睁眼瞎，两眼一抹黑。

沈娘子死后，沈希锦靠着剩下的钱一人过活还不是那么困难。

但是要养一个送不走的伤患，还要念书，这钱就成了头号问题。

她有原主的记忆，但和亲身经历还是有区别，所以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穷。

直到天蒙蒙亮起了床，沈希锦想要在这间穷破的屋子里找点吃的。

一穿越到鬼地方，她就马不停蹄地忙活着，终于歇了一觉，结果醒来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她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

她竟然把最后的家底全用在裴寒钰身上了！

木桶里最后一碗糙米，罐子里最后一勺猪油，全碾碎了给裴寒钰做药贴。而她沈希锦，什么也不剩，就剩个刮了大半蜂蜜的野蜂窝！

就这还是她昨天半夜跑去山上，用树枝捅下来的。

肚子都空得咕咕叫了，别说有多少墨水，连酸水都要冒出来了。沈希锦没想到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

而且现在她还不只要养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伤患赖在家里。

给裴寒钰打了掩护，沈希锦就不能送他走了。昨夜，她也不知道裴寒钰睡在哪，地上没有打铺，她醒过来时裴寒钰早就起来了。

沈希锦无奈看他：“你身上还有钱吗？”

裴寒钰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

见沈希锦去翻他换下来的破洞华服，裴寒钰抬起掌一拍桌案，“不行。”

卖他的衣服不行，卖他的匕首肯定也不行。

沈希锦翻了个白眼，只能把野蜂窝提进了灶房。

“你要做什么？”

“吃饭！”

裴寒钰嫌恶地撇过头，并不打算跟着去，宁死也不打算尝那玩意儿。

沈希锦乐得一个人吃独食：“好，你就别吃！”

大部分人都以为只有蜂蜜能吃，其实蜂窝也是难得的美味。蜂蜡上残留着一些刮不下来的蜂蜜，所以中间是黄的，边缘却是白的，是死而僵化的蜂卵，营养很足。

看着恶心，烤起来却很香。

最好用芭蕉叶包起来，放进火上烤。这样蜜香会从内到外渐渐散发出来。

可惜沈希锦一穷二白找不到什么调味料，也只能洒了一点有甘味的草药当香料，给蜂窝增香。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这旧灶房终于开了火，从破屋里生出了炊烟。

屋内沈希锦在噼里啪啦地掰着蜂窝。

屋外却是和风旭日，林木葱葱，一枝杏花穿墙来，裴寒钰折枝一扫，翻转手腕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式，抖落几片花瓣，衬得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香气从屋内飘了出来，余烟袅袅。

劈砍，横扫，竖挑，练了几招，蜜香更浓。裴寒钰手中动作一停，按了按伤，最终理直气壮地走进屋内，在沈希锦面前一坐。

蜂窝在火上滋滋作响，浓稠的蜂蜜顺着窝巢的纹理滴下来，香得令人心醉。

沈希锦才切了一块下来，就被裴寒钰拿走。

她不禁气道：“你不是说了不吃？”

“伤口痛了。”

裴寒钰斜了一眼沈希锦手里充当厨具的匕首，语气冰冷：“就当是用那个换的。”

沈希锦有些心虚，面上却完全不显，“你当初想杀我的帐还没和你算呢！”

这胡搅蛮缠的做派让裴寒钰冷漠如冰的心境又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叹息。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沈希锦竟然用这把匕首来刮蜂蜜、切蜂窝，恐怕她死个千百八十回都算少的。

又想，这两天下来沈希锦对他做的所有事，已经够她凌迟处死再诛九族了，裴寒钰只好摇头咬下一口发烫的蜂窝片。

外壳烤得焦脆，蜜却是甜腻，蜂蜡软黏粉糯，草药香去酸涩，吃下去并不像他想得那么恶心，反而比他自小吃惯的山珍海味，更有一番滋味。

裴寒钰思索许久，突然为沈希锦想到个好去处，“你能当个厨子。”

“去去去！”

沈希锦甩甩手，“我是要考科举的读书人！”

“读书人？呵，你确定你真的认识字？”裴寒钰不信。

之前他是作壁上观，所以只觉得有趣没当回事，现在是转换了心态把沈希锦当成可亲近的自己人，反而劝沈希锦不要犯傻。

“你以为科举很容易？”

别说这房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张纸。就是裴寒钰把匕首扔到沈希锦面前，她也不认得那柄上刻的字。

他前前后后几次试探，还说出了真名，没想到沈希锦还是毫无反应。这才让裴寒钰确定，她的出现不是对手有意的安排。

没钱没势没有才学，裴寒钰都不知道沈希锦哪来的底气去和沈瑾争功名。光靠不知哪学来的无名医术和庖丁厨艺，沈家是不会认她的。

还不如，让他带沈希锦回去，好好保护。

思绪闪过，裴寒钰的手却顿地僵了一下，让紧盯着他的沈希锦发现。

沈希锦反应灵敏，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到了不对劲，“裴寒钰，你怎么了？”

然而没等她放下手里的吃食，再睁眼去看，赖在她屋里送不走的那个头号伤患就轰然倒下了。

把沈希锦吓得伸出手忙要去接，成年男子的重量完全压在她身上，磕出发疼的淤青，沈希锦全管不得了，只是喊：

“裴寒钰！你醒醒！”

等等——

该不会她烤的野蜂窝真把他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