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旋即，燕凛颀长的身影便绕过屏风，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把她们给吓得一怔。

真不该背后说人，随口一提他竟然就来了。

云彩回过神来，又喜又忧，慌里慌张的行了礼：“奴婢给侯爷请安，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烧水泡茶，再把炭盆点上。”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苏小怜有点慌，心里觉得燕凛不至于为了一句玩笑话就要发作她，可这个人又的确是一直不喜欢她的。

她一边纠结一边讪笑，试图替刚才的话找补：“我开玩笑呢，侯爷这么英明神武，一定不会当真的是吧……呵呵呵呵……呵……”

燕凛没开口，目光冷淡看着她，看着看着，苏小怜就闭了嘴，干巴巴吞了下口水。

燕凛这才将视线落在她膝盖上：“这是特意给我瞧的？”

苏小怜低头，看到自己乌紫肿大的膝盖，忍不住皱起小脸。

之前只顾着心疼被剪了的裤腿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痛，钻心的痛。

“这侯府就是不一样，地砖都格外的硬，以前也没跪成这样……”

她小声嘟哝着，瞧燕凛的脸色不太好看，这才想起他刚才的话，一边扯过被子将腿盖起来，一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没没没，刚才云彩要给我上药的……”

燕凛轻嗤了一声，淡淡道：“不是嫌我小气没赏银子？你哪来的钱买药？”

苏小怜被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瓷白瓶子被丢了过来，她忙接住，心里顿生一丝暖意。

难道燕凛这会儿来，是猜着她没好药，所以特意来给她送的？

本有些滞涩的眼亮起来，连带着因为受寒而有些憔悴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谢爷……”

“这是楚姑娘让人送来的药？”

燕凛打断苏小怜的话，她也不在意，点头说：“云彩说是。”

“喝了。”

苏小怜一愣：“啊？”

“喝。”

燕凛眉头拧了拧，目光冷厉起来，沉声催促。

苏小怜原本也是想喝的，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逼，又有点不想喝了，反而想起刚才云彩说的那些话。

但她是半点都不敢表达对楚妤宁的不满的，只能装傻，试图敷衍燕凛。

“这还有些烫呢，我放凉了再喝……”

燕凛不再开口，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苏小怜。

他高大的身躯逆着光，她瞧不清他的脸色，却仍旧察觉到了那股视线，仿佛利箭一样，刺得她浑身疼。

苏小怜鼻头有些发酸，再也说不出任何推脱的话，尴尬笑了笑：“好像也不是很烫了，我这就喝……”

她捧着药碗，低头吹了吹热气，一口气灌下去。

“我喝完了……”

苏小怜抬头，捧着空了的药碗朝燕凛笑，可却只瞧见了他的背影，迅速隐没在屏风后面，旋即脚步声也消失了。

苏小怜心里空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燕凛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来看望她的，也不曾担心过她。

他只是，看不得楚妤宁的心意被人糟蹋。

苏小怜呆愣片刻，将碗放回矮几上，摸出枕头底下藏着的一小包蜜饯，都塞到嘴里。

后知后觉，这医治风寒碗药，原来比避子汤还苦这么多……

云彩急匆匆端着热茶进来：“侯爷，您喝……侯爷呢？”

苏小怜没怎么有精神，含糊道：“走了。”

云彩咬了咬牙，又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您怎么不拦着呀？这来一趟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以后更不会来了……侯爷该不会是因为那句玩笑话生气了吧？您解释了吗？”

苏小怜苦笑，大约是生病了就容易矫情，她明明是被燕凛冷待习惯了的，明明知道他心里有了楚姑娘，这时候却还是止不住难受。

“解释什么呀，人家又不想听，来这也不是为了瞧谁……”

她努力把蜜饯咽下去，拉着被子蒙住头，不打算说了。

云彩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刚好瞧见空了的碗，顿时一惊：“您这怎么还是喝了呢？传出去可怎么办呀？”

苏小怜藏在被子里哼哼两声，说得容易，是她想不喝就能不喝的吗？燕凛哪里肯管她想不想。

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不要紧，都得喝，倒了也白搭。”

“啊？”

云彩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见苏小怜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连忙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姨娘，冷也不能这么藏着，奴婢这炭盆点都点了，您就赶紧烤一烤吧……这什么？”

她没能把苏小怜从被子里抓出来，倒是摸到了圆滚滚的小瓷瓶，便拿出来瞧了一眼，随即眼睛一亮：“这是侯爷给的吧？”

苏小怜有气无力的嗯了声算作回答。

云彩长长松了口气：“侯爷对姨娘还是好的，刚才我还想着去后厨的大娘那讨些药酒来揉，现在就有了药，侯爷赏的一定是好东西，您把腿露出来，奴婢给您把伤揉开。”

苏小怜不太想动弹，被云彩催了几回才不情不愿的伸出了腿。

云彩搓热了药膏，朝着苏小怜乌紫的膝盖摁了下去。

“嗷——！！！”

这声惨叫，划破溪兰苑上空，把冬日本就不多的鸟儿都惊飞了。

随从寒江吓得浑身一哆嗦，嘴角抽搐着回头看了看身后，又偷偷觑了眼面无表情的燕凛，小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姨娘，嗓子这么亮堂……”

燕凛连头都没回，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寒江也不敢再提这茬，转而说起别的来。

“小桃之前去了主院传话，说楚姑娘请您去说说话。”

燕凛脚步一顿，脸上还是没多少别的表情。

寒江嘿嘿笑道：“这楚姑娘，之前冷清高傲的很，轻易不肯露面，昨天那一遭恐怕是吓着了，才晓得了您的好，这两日，时常请您过去呢。”

燕凛眉头微皱：“不得胡言。”

虽是训斥，可他的语气还算平和，因而寒江依旧笑嘻嘻的，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告饶道：“是奴才多嘴。”

主仆二人便在后花园换了方向，往楚妤宁的惜荷院去，半路上遇到随从清墨。

“爷，查出来了。”

他凑上来在燕凛耳边嘀咕了几句。

偌大的侯府人多嘴杂，楚妤宁被推进湖里这事，即便是做得再隐蔽，也总会有人瞧见，妾室们在府里不许四处走动，自然也没法子去封口，因而清墨没费多少工夫便将人都查了出来。

燕凛微微颔首，下令：“侯府容不下这样心肠歹毒之人，要孙嬷嬷发卖了吧。”

清墨连忙应声，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一日夫妻百日恩，竟然说卖就给卖了。

“爷，有一位是太子赏下来的。”所以，有一点难办

燕凛冷笑，太子赏的，的确是不好卖出去，但也别想当没事发生过。

“先放着，我自有处置。”

清墨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那其他那些被牵连的姨娘们怎么安抚才好？”

“赏苏缎两匹，银三百。”

清墨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被燕凛喊了回来。

他皱着眉补充道：“苏小怜的银子不必给了，我总不能白白担了小气的名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

惜荷院。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有隐约的琴声传出来。

燕凛抬脚进去，说：“大夫说了，你该卧床静养。”

楚妤宁半隐在垂帘后头，只瞧见她身上裹着月白的头蓬，脖子上是整只狐狸做的围脖，衬得人纤细柔软，颇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

“我整日闲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罢了。这府里的人都厌我，便是想与人说些话也不能。”

她说着起身走出来，对燕凛行礼，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这才露了出来，配着从容清雅的姿态，看得寒江眼睛有些直，心道怪不得他家侯爷瞧不上后院的姨娘们，和眼前这女子一比，便是最好看的苏小怜，也成了庸脂俗粉。

倒也不是说容貌相差多少，单论五官，苏小怜还是要精致些，可楚妤宁一身气质却是常人难及。

这侯府以后的女主人，说不定真就是眼前这位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见燕凛忽然抬手揉了下鼻子。

寒江纳闷：“爷？”

“无妨。”燕凛眯起眼睛，大约是某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又在背地里偷偷骂他。

苏小怜的确是又骂燕凛了，却是隔天。

“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苏小怜盯着桌上的两匹苏缎，又气有妒。

别的姨娘都有三百两银子，偏她没有，分明是她跪得最久，伤得最重……

不过就是随口抱怨一句，竟然就搭进去了这么多银子。

苏小怜越想越心痛，捂着胸口，欲哭无泪。

云彩安慰道：“您就忘了这茬吧，再怎么惦记，也没胆子去找侯爷要啊。”

苏小怜呻吟一声，瞥了两眼苏缎，脸上又露出嫌弃来：“这两匹肯定也是别人挑剩下的，颜色如此寡淡，穿上铁定不好看。”

虽然相处还不到一年，可云彩知道，这个主子好伺候得很，心也大，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过是抱怨两句，睡一觉就又能欢欢喜喜的了。

“您别乱动，膝盖还肿着。”云彩叮嘱着。

“没事的，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下地了……”

“苏姨娘可在？”

外头忽的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苏小怜的话。

云彩投过帘子一看，有些诧异：“姨娘，是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