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就这样和我说说话吧加入书架
想来,他的一生也是不行,原本等他率兵回朝,被封为太子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京城的贵女们都巴望着能成为这未来天子的正妃或是小妾,说亲的人将他靖王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可就在这时候,他得了这种怪病。
等他率兵回朝的时候,没人再关心他立下的那些足以彪炳史册的赫赫战功,也没有百姓的夹道欢迎,只有想要看他笑话的同胞兄弟,和那些原本对他趋之若鹜,现在却弃如敝履的贵女们,而这其中就有她郝漫清。所以,她每每想到此处,便对前世的自己心生鄙薄。
甚至连皇帝知道了他眼部有疾,都不再提册封太子的事情,只嘱咐他好好养伤,将礼部交给他,算是对他几年出生入死的奖赏。可是谁都知道,靖王的势力是在军中,是在兵部。
上行之,下效之。
皇帝此举无疑是让朝野上下的人都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靖王失宠,与太子之位无缘。
靖王原先出了太多的风头,自然是让其他三个兄弟眼红不已,只不过原先他功高又得宠,所以都不愿意和他硬碰硬,即使在暗地里给他下了点无关痛痒的小绊子,但面上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而看到他失宠,这些人便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天子骄子,一朝跌落泥潭,原先那些只能在他下面仰望他的人便人人都想要来踩上一脚了。
他那些日子四处求医,任由一个个大夫为他把脉,查看病情,最后却只能听到一声声叹息,一个个大夫拎着药箱告辞,就像是一次次地将他判决死刑。
曾经沙场上人人仰望的战神,如今竟如待宰羔羊一般等着一个个大夫对他的最终判决,这该有多么难过,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才会有他现在一句轻描淡写的“听得久了,便也都习惯了”。
郝漫清觉得心头有些堵,却听景司怿“呵呵”地低声笑了几声,笑声牵动肌肉,敷满一整张脸的草药发生了轻微的晃动,像是要掉下来。
郝漫清急忙丢下手里给熬药炉子扇风的蒲扇,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景司怿的身前,两手捧着景司怿扬起的脸,防止捣碎了的草药掉落下来,“你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那么多人都束手无策的病,对清儿来说却是小事一桩,觉得我们清儿真是很厉害。”满脸的草药都遮掩不住他那带着骄傲自豪的笑。
他语气轻柔的像是在哄小孩子,可话语听起来却是那样的郑重:“我景司怿能得郝漫清为妻,三生有幸。”
郝漫清将掉落下来的一些草药渣子重新又涂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然后起身去熄灭升起浓重雾气的炉子,带着些调笑的语气说道,“你虽然赞我厉害,但我熬出来的药却和寻常大夫熬得一样,喝起来都是一个‘苦’字,你可得咬牙喝完。”
景司怿说的很是有底气,“我不怕苦!”
但等药放凉了些后,一碗药灌下去,他脸都青了,像是脸上还敷着一层青色草药似的。喉结大幅度地上下滚动,嘴唇紧抿着,似乎一张口就会把药全部吐出来一样,神色凝重地像是在军中作战,似是要做一个重大决定,吐还是不吐?
幸亏在他决定未下前,郝漫清已经给他喂下去了一颗早就备好的蜜饯,这才让景司怿在一会儿的功夫,脸色便恢复如常。
等把嘴里的苦味全都压下去,景司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表情,还不及想为何郝漫清会知道自己怕苦,就听郝漫清笑眯眯地说道,“这药是一日两服的。”
于是,先前压下去的苦味就又在咽喉处蔓延开来。
“王妃,王爷生病了,病中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您就去看他一眼吧!”跪在下面的侍女不住地磕头,说话都带了哭腔。
郝漫清认得,眼前跪在下面的这位,是景司怿身边的贴身侍女。
在王府里她有心避着景司怿,可她越是避着,景司怿的人就越是会找上门来。
外面雨声霹雳,将郝漫清的心吵的更加烦躁不已。
她一想到拜堂当日,她一抬头看到的景司怿那张被大红婚服映衬的更加难看的脸,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就有些止不住的恶心,身边的翠儿向她挤了挤眼睛,提醒她和成王有约。
于是,郝漫清原本五分不想去的心思就变成了九分。
两条秀气的眉毛在眉心处挤出一道深痕,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多了一丝煞气。
“病了就该叫大夫去看,叫我有什么用?等哪天他若是快要病死了,再叫我去找他讨一张和离书。若是这样,说不定我会看在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给他收尸。”
说罢,衣袖一甩,看着翠儿沉声道,“我们走。”
那跪在地上的侍女抬起已经磕的流血青肿的额头,瞪大了血红一片的眼睛,全身因生气而微微颤抖着,“你……怎么能这样说王爷?”
自家王爷对这个女人痴心一片,要不是因为王爷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念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又怎么会舍下尊严来求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在说什么?收尸?她这是在诅咒自家王爷去死。
眼看着郝漫清就要绕过自己,那侍女想也不想地膝行到郝漫清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道,“王妃如此行径,若是王爷知道了,以王爷对王妃的爱护之心自是不会说什么,可是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呢?”
“你威胁我?”
那侍女挺直腰板和她对视道,“奴婢不敢。”
她跟着那侍女去看景司怿的时候,景司怿已经醒来了,不过药碗却是没有动过的样子。或许是景司怿虚弱的模样让她有些同情。于是她就自然地端起药碗喂景司怿,不过这温情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景司怿昏迷了比较长的时间,胃部虚弱,骤然喝了一口苦药,脸部不受控制地就皱成了一团,还咳出了一些黑色的药汁,溅到了郝漫清雪白的衣衫上。登时,郝漫清就黑了脸色。
那个侍女瞧她脸色不好,目光盯着她端着药碗的那只手上,看样子是很怕她一生气,把汤药泼到景司怿的身上。
她诚惶诚恐道,“王妃,王爷……王爷他怕苦,并不是有意的。”
景司怿也是一边用手捂着嘴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清……清儿,对……对不起。”
他们主仆一唱一和,尤其是那侍女担忧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个动不动就撒泼耍横的市井泼妇一样。
郝漫清呼吸一滞,将药碗往旁边一放就离开了。不过那日也没有按照先前的打算去赴成王的约。
记忆中的雨声和现在窗外的雨声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这让郝漫清望着景司怿的目光带上了一些愧疚。
她望着那个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听她从红艳凉薄的嘴唇中说出讥讽地话,“说不定,我会愿意看在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给他收尸。”
突然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记忆中的白衣女子明明就是她每日揽镜自照时都会看到的面容,可她怎么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又怎么会那么厌恶一个人。
她为自己的恶毒感到心惊,愧疚。
身边,景司怿的眉头还在皱着。
睡前,郝漫清又喂他喝了一碗苦药,因为担心睡前吃太多甜食对牙口不好,所以郝漫清只许他吃两颗蜜饯,想必是苦味没有被压下去。
郝漫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但还是惊醒了听力敏锐的景司怿,左手手腕被紧紧攥住,景司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她,紧张的道,“去哪儿?”
郝漫清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担心,所以右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青筋突出的手,轻声道,“我去如厕。”
“这样啊。”景司怿窘迫地松了手。
“那你快些回来,小心夜间着凉。”
“好。”郝漫清披上外衣走到了外间,记忆中那额头青肿,眼睛血红的丫头此刻正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望着突然出来的自己先是有些惊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不过是瞬间,她就迅速敛了眼中神色,行礼的同时恭敬道,“王妃。”
“彩玉?”郝漫清不确定地按照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叫道。
“是,奴婢彩玉,今日轮到奴婢值夜,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郝漫清摆了摆手,“没什么要吩咐的,你就这样和我说说话吧。”
“奴婢身份低微,和王妃说话怕是污了王妃的耳。”她神态恭敬,但说话却像是带着刺。
“你喜欢王爷。”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自认这辈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国景司怿的事情,而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和彩玉这丫头打照面,更不可能是她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丫头。那么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对另一个女子产生莫名的敌意呢?
结合着上辈子的事情来看,答案就很显而易见了。
彩玉被她说中了心事,身子猛地一颤,却还是嘴硬道,“奴婢怎敢对王爷生不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