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加入书架
赵弘瑀是个喜欢嘻闹的人,一路上想尽办法闹腾洛清影。洛清影也不恼,说的急了便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搭理。
到了明寂寺,吃了斋饭,赵弘瑀稀奇地打量着禅房里的东西。除了一应日常所需,其他也没什么值钱花俏的玩意儿。
“你这还真是……”赵弘瑀看见窗边的几案上整齐地摆着一些书简,走过去径自坐下随手翻看起来,“嗯,返璞归真。”
赵弘瑀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稍微委婉点的词。
“有这样的地方可以落脚,我觉得挺好。”洛清影竟然没有生气。
“嗯,那些金玉之器虽是华贵,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还是你这儿好,清新淡泊。”赵弘瑀一册一册地翻着,大多数是佛学典籍。翻到最下面,突然看见一册《孙子兵法》,穿着竹简的线绳因为翻得太勤已经有了磨痕。
“你也看兵书?”赵弘瑀举起这部书,朝洛清影晃了晃。
洛清影有些惊慌,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偶尔翻翻。”
“骗人!”赵弘瑀拿着书简冲了过来,把它塞到洛清影手边,“都被看的这么旧了,还说是偶尔翻翻?”
洛清影不做声,拿过书简默默走到几案边,又把它放在最下面,再一卷卷把其他的书放上去摞好。
“兄长不让臣看这些。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赵弘瑀撇撇嘴:“殿下、殿下,你是想把全京城的禁军都招来吗?”
见洛清影半天没反应,赵弘瑀又默默凑了过去,挨着他坐在几案旁的坐榻上:“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就叫我阿瑀吧。也别总是臣来臣去的了,别扭。”
洛清影依旧不说话。
赵弘瑀有些生气,做王爷做惯了,还没见过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刚想发火,又想到是自己要求人家不讲君臣之礼的,只能忍着,坐在一旁使劲搓起自己的衣角。
“今晚你就将就一下,睡我的床榻。”洛清影站起身。
“那你呢?”赵弘瑀仿佛忘记了方才一肚子的闷火,抬着头看着他。
洛清影的脸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我睡地上。”
“那不行!”赵弘瑀蹭地站起来,“别人知道会以为我欺负你。”
洛清影也不理他,抱起一床被子就要走。
“要睡也是我睡地。”赵弘瑀夺过被子,“这叫什么话?我自己跑来要跟你蹭吃蹭睡,又怎么能让你睡地上?”
洛清影眉峰轻挑,“那好,你爱睡哪就睡哪。”
说完,转身不再理他。
赵弘瑀气鼓鼓地抱着被子坐下。洛清影视他如无物一般,脱了外袍放在榻边,准备兀自睡了。
“诶,这是什么宝贝?”赵弘瑀蹭地蹦了起来,拿起洛清影刚刚放在床榻边的一个物什在眼前晃了晃。
这是两片玉珏,准确说来是碎成了两半的一只玉珏,被青色的丝线穿在一起,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洛清影将他藏在衣内,必是重要的东西。而且赵弘瑀阅宝无数,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绝对算得上是个名物。
“没什么。”洛清影不动声色将东西从赵弘瑀手中取了回来,重新放好。
赵弘瑀挑了挑眉,也没再缠着问,回去抱起自己的被子裹了个严实。
山中的春夜还是很冷的。赵弘瑀裹着个被子,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伸头看看那人,似乎在榻上已经睡熟。赵弘瑀不禁怀念起王府里那张又大又暖的楠木床榻。
“冷了吧?”那人坐了起来,月光下只能模糊见到一个轮廓,“你这娇贵身子,睡一夜地,明天别说看日出了,怕是日落你都起不来。”
赵弘瑀嘿嘿一笑,裹着被子就滚到了榻上。
“就是挤了点。不过暖和。”赵弘瑀舒服地伸了伸腿。
洛清影往里挪了挪,重新躺下,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你都是偷偷看的兵法吗?”赵弘瑀盯着床顶,夜色正浓,虽有淡淡的月光,旦凭他怎么瞪,也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叫偷看。兄长只是不喜欢我看这些,也没明着说不让我看。”半晌,洛清影才开口。
知道他没睡,赵弘瑀来了劲,支起身子扳着他的肩膀:“那你教教我?”
“教你?”洛清影把那只爪子拍了下去,“我自己都没学明白,怎么教你?你要想学,找我兄长去。他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熟读兵书,又掌管禁军马军部……”
“我才不去找他!他是很厉害,父皇也很器重他,但是我跟他一点儿也不熟……再说了,他那样春风得意之人,眼里哪还有我?”赵弘瑀猛地坐起来,“父皇让舅舅按照军人之规教我,可是侯府那些兵将根本都是大字不识一筐的勇夫。”
“如今的世道,为将领兵者多想着如何劫掠百姓,扩大地盘。这些人,和强盗无异,见财则聚,无利则散。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军人,你又怎么能指着他们教你兵法?”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军人?”
“敬畏生命,心怀天下。”
“那兵法中的诡道呢?”
“所谓诡道,不过审时度势,正奇相合,随机应变而已。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而天道不变,以不变应万变,如此而已。”
赵弘瑀虽然看不清洛清影的脸,听着洛清影淡然的声音,突然想起初遇时的情景。他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讶异于洛清影干净明亮的眼神,现在他才明白,这眼神里有一种坚持,万仞不移的坚持。
大殷朝建朝历经三世,偏安一隅,赖天地恩泽,又经开国几位君主励精图治,百姓还算富庶。前几任君主虽致力于国事,但怎奈时局未定,天下群雄割据。西有西卫,南有南秪,皆是虎视眈眈。到了崑帝这朝,形势越发严峻,尤其西卫,多次东下骚扰,幸有洛骁和齐重卿这样的大将才算勉强抵住。
外朝看起来君臣祥和,内朝却是杀机四伏。前太子赵弘启生性懦弱,凡事都被二皇子赵弘嘉压一头。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搞得朝廷乌烟罩气。赵弘启因病去世以后,赵弘嘉成为太子。但是这位新太子却是处心积虑排挤他的弟弟。
赵弘瑀瞧不上太子那些拿不上台面的肮脏手段,和叔叔待在禁军,远离后宫倒也清净。只是生为皇子,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办法选择。
“你怎么了?”洛清影感觉赵弘瑀一动不动似僵住一般,伸手晃了晃他。
突然,赵弘瑀一咕噜从榻上翻了下去,跪在榻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傅了。”
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直愣愣就要磕头,结果一脑门磕在床榻的沿上。
“哎哟!”赵弘瑀捂着脑门跳了起来。
“别动!我看看!”洛清影哪还睡得下去,拉住嗷嗷直叫的赵弘瑀,摁在床榻上坐好,摸索着点上油灯,端过来仔细瞧了。
看着洛清影紧张慌乱的样子,赵弘瑀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笑!”洛清影知道他没什么大碍,板起了脸。
“不笑了。”赵弘瑀嬉皮笑脸拉着他,“师傅说不让笑,徒儿就不笑了。”
“谁是你师傅?”洛清影没了睡意,甩开他,把油灯放好。
“我刚才可是磕了头了啊!”赵弘瑀盘腿坐在榻上,“你受了礼,可不能耍赖。”
洛清影懒得理他,回来把他推开,躺回榻上:“还想看日出就睡觉。”
“诶!”赵弘瑀乐颠颠地吹了灯,盖上被子,“以后,我就叫你先生。好不好?”
洛清影不理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赵弘瑀撇撇嘴,翻个身,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