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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妄想跟你去避世,风再急可捉紧你手
发布时间: 2018-08-03 17:04:09

1.

往日里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司徒南,此时好似惶恐的,茫然的孩童,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

唐诺拉起了她的手,而后摸索着,缓缓地向外移动。

想必是总闸跳闸,外面也是漆黑一片。

好在唐诺对楼道早已熟悉,楼梯处有“紧急出口”的指示牌,发出荧荧的绿光,勉强能看到脚下的路。

三层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缓缓地摸索下去,直到最后走出大门,他们站在有着柔和灯光的路灯下面。

司徒南的额头上已经密布着豆大的汗珠,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之后匆忙将自己的手从唐诺的手心挣脱开来。

唐诺肯定是有些不高兴的,嘴巴立即噘了起来,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

她转过脸去的时候正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一辆汽车远光灯近光灯交替着驶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把玻璃摇下来,是岳明朗。

疾风骤雨忽然而至,他原本是担忧司徒南没法回来,才开了导师的车过来,见到他旁边的唐诺愣了愣:“哎哟,这个漂亮的小妹妹是谁?”

唐诺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他笑呵呵地招呼着两人上了车,刚才的风雨太大,两人的身上都有些湿漉漉的。

他先送唐诺回家。唐老爷子在这个城市有几个旧友,常年定居国外,房子空在那里,唐诺高考之后犟着脾气要先来这里,唐老爷子拦也拦不住,索性给她安顿好住处,让家中一直照顾唐诺的赵姨也跟了过来。

赵姨还坐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从唐诺加入这个项目以来,每天都是深更半夜才打车回来,赵姨自然也是睡不着的,跟着紧张。

她听到外面汽车的喇叭声慌忙起身,拿着一把雨伞走出去打开庭院的铁门,唐诺从车上跳下来,钻进赵姨举着的雨伞下,赵姨招呼着两人:“进来坐坐吧,这会雨太大了,你看那个男孩子,身上都湿透了,我正好也做了点夜宵……”

司徒南自然是匆忙拒绝的,驾驶座上的岳明朗却是一听夜宵立即两眼放光起来,连连应声,鼓动着司徒南一起,“走走,进去坐会儿。”

“算了吧,明朗。”司徒南面露为难的神情。

“进来坐一会儿吧。”唐诺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拉了拉司徒南的衣袖,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耳边,眼睛却黑黑亮亮,声音里带着哀求。

若说司徒南在智商上是碾压普通人的,那倒是真没错,然而在情商上,他的确也不是眼前这个十七岁小姑娘的对手。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拒绝,他只得轻声答道:“那好,坐一会儿吧。”

唐诺笑得特别开心。

赵姨去厨房里又忙活了一会儿,也的确是好手艺,没有什么浓油赤酱,都是健健康康的食材,南瓜粥里放上核桃和杏仁,烤土豆上面撒着黑胡椒,鳕鱼去皮切成小块,用盐和柠檬拌上,而后刷上黄油在烤箱里烤成金黄色。

唐诺去楼上的卧室吹干头发之后,换了睡裙下来。

司徒南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唐诺。

她头发松散下来,微微凌乱地披在肩上,睡裙是一层层精致的蕾丝,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好看的锁骨。

她没穿鞋,扶着楼梯栏杆光着脚一层层台阶走下来,径直走到司徒南面前站定。

司徒南低下头去,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烤土豆塞进嘴里。

“好看吗?”唐诺粲然一笑。

司徒南装作没听见,低头大口嚼着土豆。

“好看好看,”岳明朗赶紧提高声音打圆场,“像个小仙女。”

“我才不要当小仙女。”岳明朗吃力不讨好,反而被唐诺翻了个白眼,“我要当司徒南的女朋友。”

“咳咳咳……”坐在一旁的司徒南实在是没忍住,止不住咳嗽起来,一口热腾腾的奶油蘑菇汤差点吐出来。

岳明朗一边狡黠地笑,一边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鳕鱼往嘴里放:“原来是司徒南的粉丝啊。”

“好吃吗?”唐诺忽然话锋一转。

“啊?什么?”岳明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鳕鱼好吃吗?”唐诺不怀好意地笑。

“好吃好吃。”岳明朗连连点头。

“吃了我家的鳕鱼,以后可要帮我追司徒南。”唐诺眉毛一挑。

“哟,”岳明朗眉头一皱,转过脸对司徒南哈哈大笑,“你看这小姑娘,一块鳕鱼就准备把你换走。”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岳明朗没有把唐诺的这一片情意当真,司徒南自然也是没有。

他是怎样觉得的呢?她才十七岁呢,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好像是武侠故事里总被关在山上潜心修炼的小师妹第一次下山来,下山的路上碰到这么一个人,便觉得自己爱上了。而其实呢,人生才只向她拉开帷幕的一角,走下去,才有真正的广阔天地和大千世界呢。

2.

放在桌上的司徒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是姚玫打来的电话。

他按下绿色的通话键接通,还未开口说出那个“喂”字,那边赵玫已经气势汹汹:“司徒南,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多少天没有给我打电话了,要不你跟我分手跟你的图纸实验室工地过吧!”

司徒南心中涌现出一股内疚之情,这才意识到,从这个项目开始以来,没日没夜昏天暗地忙了十来天,回到家的时候通常都是凌晨,时间太晚,不是没想过要给姚玫打个电话,然而洗漱之后,整个人便是异常疲惫,往床上一趟,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开口想向姚玫道歉:“小玫,我最近实在是太忙……”

那边“啪”的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司徒南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往阳台上走去,岳明朗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鳕鱼,冲着唐诺挤了挤眼睛。

唐诺却只觉得胸膛里有微微尖锐的疼痛感,也并没有心思理会岳明朗的玩笑,目光就那样怔怔地随着司徒南移到了阳台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她看得到他那里的一举一动。

那边的姚玫大抵真是生了气,他低着头拨号码,拨通之后放在耳边,却是一遍遍被挂断。他眉头微微蹙起的时候,让唐诺的心也跟着难受。

她甚至希望那边的姚玫接起电话,不要让他不开心。

司徒南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折回客厅,朝正对着一桌美食大快朵颐的岳明朗说道:“明朗,你吃好了吗?送我去一趟小玫那里吧。”

“啊?”岳明朗一愣,“这狂风暴雨的……”

“就是因为狂风暴雨,”司徒南看了看外面说道,“小玫挺怕这种雷雨天的,又生了我的气,我还是该去看看她。”

“你这个恋爱谈的,也是辛苦。”岳明朗摇头,“行,行,我送你过去。”

赵姨正端着一盘水果沙拉走出来,见两人起身要走慌忙拦住:“再坐坐吧。”

“不了、不了,”司徒南微笑着摆摆手,“阿姨,麻烦您了。”

他走到客厅的门廊处俯身换鞋,换好鞋之后回过头去,看了眼双手抱肩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的唐诺,开口道:“唐诺,我走了。”

唐诺站起身来:“司徒,你等一下。”

她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大大的密封罐,而后又找出一个漂亮的铁皮盒子,用小夹子把密封罐里烤好的抹茶曲奇一块块夹到那个铁皮盒子里,装好之后又找出绸带打了个蝴蝶结在上面。

她走过去把它递到司徒南的手里,微微笑了笑:“去哄女朋友的话,带点伴手礼吧。”

司徒南原先不愿意接,拗不过唐诺,将那盒曲奇放到手边的包中。

雨太大,两人没有让唐诺送出门,唐诺就站在那里看着,看到司徒南坐进车中,看着那辆车亮起车灯,缓缓消失在雨雾中,才垂下眼去,转身踩着楼梯上楼。

赵姨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那晚,司徒南并没有见到姚玫。

岳明朗把他送到了姚玫住的那个小区的楼下,司徒南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答,拨打姚玫的电话,那边也没有人接听,后来再打过去,那边已经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隔日再见唐诺,她和往常并无异样。

她仍旧是到的最早的那一个,司徒南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拿着标尺对一张图纸做测量,身上穿着的是统一的宽大的工作服,袖子挽得高高,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她听到推门声回过头去,冲司徒南嫣然一笑:“早。”

她指了指他的桌子:“早餐在那里。”

司徒南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就落在了肚子里。

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担心过,总怕见到唐诺,两人之间会有些许的不自在。

谁料完全是他的多虑,唐诺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仍旧跟在他身旁“司徒”“司徒”地叫着。

大抵是真年轻,并不在意结果输赢。表白爱意单纯是表白爱意,我喜欢你单纯是我喜欢你。我当然期待你的回应,但如果你回应不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3.

项目进展得并不算顺利,没能按照原先计划完成,往后硬生生推了一个多星期。

司徒南想着要同姚玫道歉,但忙起来好似旋转着的陀螺,根本没有约出来吃顿饭的时间。

他的感情经历,说起来实在简单,唯一的一场恋爱,便是同姚玫。

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估摸两人都没有太深的印象。高中时是他们没有什么交集的同校同学,大学碰巧在一个城市,刚入校的时候司徒南便被学长学姐拉着去参加一个什么“同乡会”,会上姚玫主动找他搭话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之后约他爬山,三个月后正好赶上情人节,她发信息说喜欢他,他呢,好像觉得她也不错,一来二去,两人就这样在一起。

也是数年的光阴。

晚上司徒南在公寓楼洗完澡之后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便想再给姚玫打个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总算有人接通,姚玫懒洋洋应了一声“喂”。

司徒南慌忙开口:“小玫……”

他嘴里刚吐出这两个字,太阳穴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紧跟着便是眼前的一阵眩晕,手机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这场昏迷持续了多久,他醒来的时候盯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天花板微微发了会儿呆,动了动右手的时候才注意到正在打点滴。姚玫坐在旁边,不是平常工作上干练的打扮,头发披下来,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见他醒过来咧开嘴笑了笑,把正削着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你醒了。”

司徒南本性上并不是浪漫的人,然而记得十六七岁年纪时,第一次看到“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八个字时,便喜欢上了这八个字,此时此刻,姚玫不同他争执,不同他吵闹,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倒让他心底洋溢着一股温柔的情绪,想到了少年岁月时看到的这八个字。

他仍旧是有些疲惫,脸色苍白:“我昏倒了是吗?”

姚玫点了点头。

他努力回想起一些:“想起来了,我昏迷前还担心着你听我就说了一句话没了声音,会不会更生气,没想到你这么操心我,还专门过去看我,不然我估计要死在房间里了。”

姚玫低下头笑笑,把那个削好的苹果递到司徒南面前,而后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接通,放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递到司徒南的面前:“唐诺打来的,要和你说话。”

司徒南心中一愣,犹疑地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喂?”

果真是唐诺清脆的声音:“司徒,你醒了是吧?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司徒南忙不迭地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她在电话那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医生说你是太劳累了,你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担心这边的事情,叶致姐姐和我会把你的工作好好完成的……”

挂了电话之后,司徒南看向姚玫,有些不解地问道:“唐诺怎么知道的?”

“是她送你来的医院,”姚玫解释道,“我上午在公司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是这个小姑娘,说是你实验室的助手,早上看你没去,打你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就问到了你的公寓,你门也没有锁,她推开门就看到你倒在地上,打了120的急救电话把你送到了医院,之后应该是从你的手机上翻到了我的电话,又联系上了我。司徒,小姑娘就是我先前让你见的我哥朋友的那个闺女对吧?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多亏了人家这个小姑娘,救了你一命,你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感谢一下……”

她说完之后,看到司徒南怔怔地在发呆,脸上又露出了愠色,伸出手去一把把苹果夺了过来:“司徒南,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好好听着,发什么呆啊。”

司徒南回过神来,赶紧点头:“我知道了。”

在医院住院的几天,实验室的同事们过来看望了他一次。

提着水果和鲜花,唐诺夹在一行人的中间,也没有特意走过来,就那样远远地站着看了几眼,只是走的时候比旁人慢一些,把手中提着的保温盒放在桌子上,轻声说了句:“赵姨煲的汤,还热着,你喝一些。”

言罢她便低头匆忙走出去。

惦记着手头上这个项目的进展工作,司徒南也无法安心养病,在医院住了四五天之后匆匆出院,项目基本完成,只剩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司徒南回来之后稍作检查,便上报上去。

三日之后的庆功宴,定在了一家徽菜馆,一向很少喝酒的司徒南也端起了酒杯,唐诺坐在他对面,长发在脑后编成一个鱼骨辫,穿一件红格子的连衣裙,本来给她倒的是果汁,她不依,非叫嚷着要喝酒,把手中的酒杯端起来,敬向了司徒南。

众人那天兴致都很高,吃完饭之后一起去唱歌,司徒南天生五音不全,对这种场合避之不及,原本想要拒绝的,禁不住大家的一再要求,也一道过去。

这是很大的一个包厢,里面影影绰绰的,乐曲声一波高过一波,话筒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而司徒南一直坐在拐角处。唐诺唱了一首歌之后,径直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唱了一圈之后又开始喝酒,平日里工作的压力得以发泄,大家玩起来也都是没个正形,有人倒了一杯啤酒递给唐诺,司徒南伸出胳膊挡了挡:“别让她喝了,她还未成年呢。”

“没事没事,”众人起哄,“来来,唐诺,喝了这一杯。”

司徒南的胳膊并没有放下去,仍旧是挡在唐诺和那杯酒中间,而后伸出来另一只手,将那杯酒接过去:“好了,这杯我替她喝了。”

后来话筒又传到了唐诺的手中,她起身唱的那首歌,是杨千嬅的《勇》。

“沿途红灯再红/无人可挡我路/望着是万马千军向直冲/我没有温柔 唯独有这点英雄……”

唱到最后一句“想被爱的人/都爱得很英勇”的时候,唐诺缓缓地回过头去,在身后的人群中,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那里的司徒南。

她的眼睛清亮,在昏暗的包间里,好似会发光一般。

司徒南慌忙把目光转向别处。

唐诺把话筒往身旁的叶致手中一塞:“叶姐姐,你唱吧,我不唱了。”

她走回到司徒南身旁的那片阴影中,在他身旁坐下。

众人也不知道唱到了几点,唐诺到后面大抵是犯了困,悄悄伸出手来拉了拉司徒南的衣袖,轻声问他:“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儿吧。”

她并不是疑问的语气,用的是陈述句,没等司徒南回答,脑袋便歪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有微醺的酒意,也有连日的疲惫,靠在司徒南的肩上絮絮叨叨。

“司徒,你去年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花草,都还好好地长着。”

“司徒,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去了美国……”

“司徒,不管怎么样,能遇到你真好……”

4.

唐老爷子给唐诺打了电话,下了命令,升学宴之前一定要回去。

唐诺向来散漫,对宴席这种事情更是避之不及,一口回绝,唐老在那边说道:“你不办可以,我还要给江川庆祝呢。”

“那好吧,”唐诺翻了个白眼,“我回去便是了。”

“行,我让老江去接你。”

来接唐诺,江川自然是同行的,唐诺提着行李箱从屋里冲出来:“江川,你来啦。”

“嗯。”江川笑笑,伸出手来把她的行李箱接过去。

他在心里隐隐觉得,唐诺看上去好似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虽说以前也是自由快乐的,但如今的眉宇间,更增添了几分神采。

许或是因为高中生活结束了,能拥抱更广阔的天地了吧。江川在心中想道。

唐家富贵,自然是挑选最好的酒店,唐诺和江川的升学宴放在一起办,唐老爷子生意场上朋友多,请柬没少发下去,拿了一些给唐诺和江川:“有两桌是留给你们的同学和朋友的,你们自己填一下请柬。”

“还要填请柬,”唐诺耸了耸肩,而后捅了捅江川,“搞得跟办婚礼一样。”

她这样嘻嘻哈哈地随口一说,好似有石头丢向湖面,江川的心湖一荡。

她接过来请柬,挑了挑眉:“除了江川,我哪有朋友。”

江川的心中有微微的感激,转过脸来看向唐诺:“小诺,等到了大学,要学着和别人相处,学着交朋友……”

“干吗要学这些,”唐诺不以为然,用牙签挑起果盘里的一块火龙果放在口中,“有你不就够了吗?”

江川原本还想再说几句,可最终还是作罢,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拿起那叠请柬,认真地写着他在学校里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朋友的名字。

写完之后唐诺拿起来检查:“厉萌萌?就是那个天天在头上扎个粉红色蝴蝶结的吧?不准请她,蝴蝶结我看着难受。”

“赵磊?啧啧,去年圣诞节还给我递过情书呢,我不想见到他。”

“冯亚楠?就是那个成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的小姑娘吧,我跟你说,那小姑娘八成喜欢你,每次见到我那眼神,简直像是两架机关枪,不准请……”

她一边翻着一边把过滤掉的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笑嘻嘻地把最后留下的三张递到江川的手里:“喏,这几个人你可以请。”

江川不比唐诺,随心所欲地长大,他自小便被父母教导,规矩做人,诚心待人,万事要考虑周全。

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是认为全世界都比不上所爱之人的一个笑脸的年纪,什么同窗情谊,什么礼貌规矩,在唐诺的粲然一笑中,是都不值一提的东西,江川翻了翻那三张请柬,索性一道丢到了垃圾桶中:“都不通知了,麻烦。”

宴席上,唐老爷子留出来的那两桌,只坐着江川和唐诺两人。

两人倒也是不客气,对着一桌美食大快朵颐,唐老爷子出手阔绰,酒水都是高档茅台,江川原本不许唐诺喝,可拗不过她,只好拿出一个陶瓷酒杯,陪着她一起喝。

江川哪里有什么酒量,一杯白酒下了肚,便已觉得有些晕,转过脸看向唐诺时,她的脸上也已经有了红晕。

唐老爷子在那边喊着唐诺和江川的名字,示意两人过去谢一谢前来捧场的亲戚朋友,唐诺当然不乐意,冲江川挤了挤眼睛,拉着他的手臂便跑了出去。

夏日午后的阳光还很炙热,两个人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晃来晃去,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晃进了公园里,找一块荫凉的地方,唐诺盘腿坐下。

她就安静地坐着,出神地盯着面前安静的湖泊,江川站在她的身后,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烈日炙烤,他只觉得一股热烈的情感在胸口涌动着,让他的目光落在唐诺的身上时,感觉到微微的眩晕。

脑海中闪过的,是前几日她清脆的声音——“除了江川,我哪有朋友?”“有你不就够了吗?”

再闪过的,是天旋地转的场景和片段:

——初中时期,唐诺窝在他家客厅:“喂,江川,我们来比赛背诗,背《长恨歌》。”江川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唐诺已经独自背诵起来,江川开始还能跟上几句,后来索性坐在一旁听她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眉毛一挑,狡黠一笑,“我赢了。”

——她没有同性好友,也没有妈妈在身边陪伴,初潮的时候,整个人吓得不行,躺在床上给江川打电话,喊江川到自己家,拉着他的衣袖泪眼婆娑:“江川,我估计是得了绝症……我要是死了,书架上《英汉词典》后面有一个盒子,里面存下来的钱都给你……”

——高二那个暑假去杭州玩,在杭州玩到最后一天,他身上剩下八百块钱,想买件礼物给她带回去,想起有天自己练字的时候,她也说过想学毛笔字,为了鼓励她,便决定在西冷印社刻一个她名字的章带回去。印社里有各种各样的石头,一眼就看中的那个,价格不太便宜,老板当时劝说他买另外一个便宜一些的,然而他却连“唐诺”这两个字刻在不好看的石头上都不愿意。八百块刻了印章之后还剩下八十,逛普陀寺时给自己家人捐了四十,给唐诺一家捐献了四十。最后他还是向别人借了钱回去,回去之后把印章拿给唐诺,她高兴极了,拿着那个印章有模有样地练了三天毛笔字。

——她天资聪慧,好像早飞的鸟,学校的成绩单上,为了和她的名字近一点,为了不被她落下太远,他每天晚上十一点离开教室,回家学到一点左右。高三的那几个月,他早上五点就起床骑车去教室学习。那时候教学楼的大门通常都还没开,需要叫醒保安叔叔,保安叔叔最后实在是不耐烦,索性把钥匙直接抛给了他。

这种种的场景,种种的片段加在一起,算是爱吗?

他给她设了和别人不一样的来电铃声,无眠的长夜里会在纸上一遍遍写她的名字,所有可能联系上她的东西,都会让她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诸如此类,真的能简单冠以“友谊”的名称吗?

江川的手心冒汗,而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握在手心的纸,早已变得潮湿。

昨夜,他辗转反侧许久之后,在白纸上写下几句话:“唐诺,愿为你成常人不敢成之事,愿为你守世人不可守之诺。虽知不能长久不能相守,亦无悔相随相惜。”

江川在心底咬了咬牙,往前走了几步,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小诺,我有话想跟你说……”

唐诺缓缓地回过头来。

她在哭。

他顿时乱了手脚,哪里顾得上表白的事情,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忙不迭地递到唐诺面前。

唐诺没有伸手去接,她转过身来,仰起脸看向身旁的江川,叹了口气之后轻轻说道:“江川,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江川的心中微微一颤,嘴巴动了动刚要开口的时候,唐诺的脸又转了回去:“我喜欢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把右手抬起来,在左胸前比画了一下:“我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好疼。”

她说完之后,便把头埋在双膝中间,无声地抽泣起来,江川在那里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又心疼又悲伤。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

好在唐诺,是天性乐观的人,借着酒精宣泄了一番之后,很快就好了过来,眼泪一擦鼻涕一抹,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和杂草站起身来又是一条好汉,她手一挥:“没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说完之后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转过头问江川:“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刚才?”江川把手心里的那张纸握得更紧,将那只手插进口袋里,而后仰起头来看了看天,调皮地笑笑,“没什么啊,就是刚才看到一片云,形状好像大便,想让你也看一下。”

“真的吗!”唐诺叽叽喳喳,把手架在脑门前也看向天空,“哪片?哪片?”

她这样一笑,江川便觉得什么哀愁都没有了。

她不了解他的情意又如何?她只是把他当朋友又如何?她心里喜欢着别人又如何?

他愿意平躺成路,送她去所有安宁幸福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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