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弄今天醒来，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比往日更加浑浊，那近在咫尺的东西都是看不分明，心中怅然地呼唤了两声，立刻有自己的老仆过来服侍。

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时日无多，一醒来还没洗漱，就先让人去把自己儿子们叫来。

听管家说少爷到了，又听了半天的脚步，曾弄才试探着把一只手伸出床榻边。

“可是涂儿？”

曾涂见状立刻上前，把曾弄的那只枯瘦的手抓住：“父亲，是我。”

“你弟弟们呢？”

曾涂身形一顿，却不敢说话。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曾弄的问话，顿时他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八度：“怎么没一个回话？！”

老头子一激动起来，嘴皮子气得直发抖：“都给我说话啊！”

噗通！

曾涂直接跪下来，狠狠地扇子自己巴掌，一边扇一边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喊道：“孩儿无能，没能保住小弟！”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个个说清楚，密儿呢！”

“二弟，是前天昨夜里突袭法华寺，被那精钢虎樊胜杀了！那樊胜昨夜还绑了四弟上梁山！”

“三弟是被一头法华寺外的虎妖吃掉了，那妖怪还夺了寺里的舍利子，五弟则是碰到了梁山的血饮狂刀卢高天，一刀就削去了脑袋啊！”

曾涂说得咬牙切齿，曾弄却越来越疑惑：“那精钢虎樊胜，血饮狂刀卢高天都是什么梁山贼人，为何我从未听过？”

曾涂哭着道：“我问过俘虏了，都是梁山新来的头领，平日在江湖上也没甚名气，这二人还是结义兄弟。”

“这么说，魁儿还有生还的希望。”

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们与梁山换俘？

曾涂已经听出了曾弄的言下之意，然而他却并不想这么做，如果是自己的其他几个兄弟……

曾魁是与曾涂关系最好的弟弟，平日里也最敬重大哥，好学其为人，连使的武器都是一样的点钢枪，但是他不仅好武艺，同样还喜欢读背诗书，最得曾弄的喜欢，这个曾家老四获得的恩宠是超过自己其他四个兄弟的。

现在曾弄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自己怎么会放一个有威胁继承人身份的弟弟回来？

“这几日，可有捉到那梁山的头领？”

曾涂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违逆老父的意思，只能唯唯诺诺道：“那赤发鬼刘唐、云里金刚宋万、摩云金翅欧鹏，还有豹子头林冲，都是被擒了下来。”

曾弄抓着曾涂的手立刻就紧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可是那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他好似史文恭教师的师兄？！”

话刚刚说完，曾弄心神动荡之下，却是內腑的病也被勾连了出来，只见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便开始大声的咳嗽。

“咳咳——咳咳！”

“父亲！”

曾涂连忙去扶，又是帮老太爷顺背，又是把床底的痰盂给捞出来。

曾弄咳了好一会才消停，拿过侍女的手绢擦了擦嘴，虽然他眼睛已经有些不行了，但是也能发现上面是鲜红的一片。

这老头顿时心中生起无限的悲凉，喝了点糖水润喉，随后有些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除了涂儿，都退下吧。”

屏退了左右，曾弄才是打起一点精神：“涂儿，这林冲，可是有大用处啊，最好便是将他劝降了！”

“劝降？！”

无论是曾涂，还是趴在房梁上的万阳，都被曾弄这番话给吓了一跳。

曾涂支支吾吾道：“父亲，这林冲昨夜射了孩儿一箭，差点便丢了性命，叫我如何拉的下面皮？而且他还是个梁山反贼，就不怕宋国官府与我曾家为难？”

曾弄叹了一口气：“我老头子，已经时日无多了……”

听到曾弄这么说，曾涂心中暗地里一喜，嘴里却道：“切莫说这等话，父亲只不过身体小恙，孩儿派人提了重金去建康府请那华佗再世的神医安道全，过几日便会回来了。”

“我曾家乃是贩药出身，家里供养的大夫又岂不是岐黄圣手？自从丢了那舍利子，我便没有了念想，去甚么建康，不过是浪费钱财而已，只是，放心不下这曾头市啊。”

听到曾弄这般认命的说法，曾涂几乎要激动得发抖：“父亲，这曾头市万万不能没有您坐镇！”

曾弄这般老奸巨猾的人，岂能看不出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他语重心长地握着曾涂的手：“涂儿，我的灵魂就要被海东青收走了，但肩负的任务没有完成啊。”

任务？

“世人都说我曾头市良田无数，金银如山，那梁山也是存了借粮的心思来寻衅，但我的儿子啊，曾家最重要的两条命脉是甚么？”

“是……药材和马匹？”

“没错，这才是我曾家的根，你可还记得，有多少年未曾去大金采办了？”

采办？这个词突然从曾涂的记忆里面跳了出来，那时候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曾弄也不过是千万女真贫苦参客中的一员，在那终年白雪皑皑的长白山里，到处翻检着每丛灌木。

后来曾弄的生意逐渐做大，加上有一身好武艺，便带着几个儿子来到宋国，做起了贩卖人参的生意，从人参扩展到其他的生药，再开始贩马，霸住村坊，自家虽然常回金国祭祖，却没有经手过采办生意。

“采办的生意，却一直是裴叔负责的，孩儿并未经手过。”

说到这里，曾涂还有些不服气，这裴思忠乃是曾弄最铁杆的亲信，自己也曾想父亲表露过想经手采办的意思，但是都被曾弄给直接无视了。

“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刚才还与曾涂打过招呼的老管家，裴思忠走了进来，然而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唯唯诺诺地弯着腰，走路间反而带着些名士的风范，他关切地看着曾弄：“确定要把担子交出去了？”

曾涂不是没有眼力的人，自家老父今天有些要托孤的意思，怕是要揭露一些多年以来的秘密了。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裴思忠作了一揖：“裴叔。”

曾弄笑了笑，随后双手一拱，却是遥遥地对着向着金国上京城的方向：“今后私下里，便该叫裴大人了，裴大人乃是我大金国阿骨打陛下的贸易官。”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万阳差点从梁上掉下来！